第33章
程蝶看看身后这个高个子，才终于明白什么叫人靠衣妆，果然换了身行头和发型，人就完全不一样了。虽然他骨子里那种不羁放荡颇为高傲的气质依旧存在，但在这一身华服的遮掩下，并非那般让人觉得不快。
程蝶还在细细打量，却见那个青年，嘴角往上一提，而熟稔地做了一个手力，“谢过神医程仙女。”
这让程蝶的眼皮一跳，城外的病人叫她‘女神’也就罢了，这又来个仙女，难道这些人已经看出她这个程蝶不是当世之人，而是从另一个时空而来，经历过人世间种种沧桑变化后却未能灰飞烟灭的游魂？
她莞尔一笑，“治病救人乃医者本职，兄台又何须客气？”于是径自往春蝶小馆走去，是时候准备离开了，她突然觉得有些累，虽然她很想把那个州官揪出来好好揍一顿，让他烧她医馆。可是这桩罪岂止是他一个人的事呢？
阶层之间的冲突发展到一定程度就是暴力。她猛然想到在那小黑屋里的书中看到的一句话。她撼动了其他利益集团的利益，把一个医馆让他们烧掉，还能暂时让自己的日子平安一些，若是来打扰她的人身安全，她还要分神去对付这些小喽啰。
她突然觉得一个人的力量是如此渺小。纵然她有鸿鹄之志，惊世之才，亦不能同这世上万千喽啰抗衡。他们人多嘛。
一进门，小堂倌就对她笑笑道：“程姑娘，回来了。”
程蝶点点头，径直拿起一杯茶就喝，却听到身旁小堂倌赔笑得更厉害道：“哟，客官吃点什么？小店应有尽有呢。”
她回过身一看，口里的茶差点喷将出来，那人竟然没走，还跟着她回来了，她简直无话可说，这世家子弟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病好了还不哪来回哪去，竟然还到处游逛。
那青年竟然一手支着头，斜倚在桌面，一面将目光瞥向这边来，这目光里带着些轻佻，似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拨弄着几根轻弦，有意无意地。若是一般小姑娘，怕是受不了这种半含柔情，半似无意的眼光。“盐水鸡，酒糟鸭，猪蹄，肺片，再来两碟凉菜，一坛烧酒。”
一口气点了这么多菜，小堂倌可开心了，店里可是好久没有来客人了，他都觉得老板家的餐馆真要成为地地道道的医馆了，没想到，这就来客人了，多亏了程姑娘啊，把这城里的瘟疫驱赶，终于有人愿意来店里吃饭了。
他正要欢天喜地去准备，却又被叫住，“准备两套碗筷，今天我要好好答谢程神医。”
小堂倌瞥了程蝶一眼，表达一种似羡慕似赞赏还有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可是个机会’。程蝶想把一个杯子扔过去……
“程仙女，可愿赏脸一同用餐。”
程蝶想了想刚才他点得那些菜，还没来得及仔细考虑，就脱口而出：“好啊。”
她恨恨咬牙，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吃可是人的天生本性，那些日子忙着治病救人，竟然忘了好好打打牙祭，这可是个机会……于是程蝶就这么屈服了。
她也不去在意对方有点得意的神色，终究是自己没受住诱惑，果然还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菜上得倒是十分快，烧酒也散发着香气，十分诱人。盐水鸡配烧酒，酒糟鸭配银耳羹解腻，还有猪蹄等，每一样都是她程蝶爱吃的。可是程蝶突然颓然地发现，好像没有什么东西是她不爱吃的。
她也不想假做矜持，吃得自然津津有味。
“我说程仙女，你这吃相也不像个女人啊。”青年打趣道，头一回见到这样一个人，你看着她吃东西好像自己也吃了一般地满足，仿佛就这么看着也会觉得欢乐幸福。他忍不住想，要是自己身边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他必然穷尽天下美食得以此一人享，哪怕她长得再胖也不在意，小圆脸才更可爱呢。
程蝶正将一口肺片含入口中，听到这一句话，不知道是不是该咽下去。
“我才十三岁，不像女人不是很正常？”
对面的人心中一惊，他还以为她至少有十五岁了，没想到……这个女孩子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他内心虽起了疑惑，但是想想，以自己一人之力操持医馆，还凭着高超的号召力把隔离区治理得井井有条且没有受到官兵的驱逐，单凭这一点，就不能把眼前的这个人和一般的女孩子相提并论。
何况她还这么小，不过……发育得倒是挺快的嘛……
见对方一时无语，程蝶想着不惊死你才怪。谁叫自己深山巨谷之中，大雪深数尺的地方修行了整整五年呢？这身材已经是自己合理控制的结果了，她实在不想实际身体年龄十三岁的情况下看起来那么成熟。
她有个私心，她希望容桓再见到她时一眼就能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一起的日子……
稍微清了下思绪，“你叫什么名字？”是啊，至今她都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呢？她救了他一命，看他身上穷困潦倒的样子也都没好意思提药费的事儿，没想到后来本应躺在床上将养的他竟然悄无声息地走了。不过也算是避免了被大火烧的命运，这也是巧合也是命运的安排。
“林毅。”
“程蝶。”
“那么林毅，我的医药费你打算怎么结？我可是穷尽了毕生所学，才将你从鬼门关拉了回来，一顿饭就把我打发了？”
“毕生所学？”林毅放下酒杯，双手拄着下巴，漆黑的眼眸直直对上程蝶的目光，她才仔细看了他的轮廓，原来这也是为红颜祸水的一位呢。
糟糕，一时说漏嘴，毕生所学自然是包括前世所学到的种种，加上今世的勤加练习的结果，今世的医术虽然是在前世的基础上所学，但底子可是打了不止五年，所以她才一时没注意才这么说一说，想想有些后悔。
“倾尽全力……”
“倾尽全力么？”林毅诡秘一笑，“那么为程仙女的倾尽全力干杯。”
程蝶也举杯，她看着他饮酒的风姿，和记忆中的容桓又是不一样的，但同样是让人移不开眼睛。
一个是轻敛广袖，光风霁月，一个是潇洒风流，恣意欢畅。
都是让她看着也会醉的货色。不过经历了一世，她也能有效地控制自己犯花痴，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默默对自己说：“人世间有千万种美，眼前即是一美，吾只抱着鉴赏之意罢了。”凡人都是有审美需求的嘛。
前世赏过万千桃花，今世看到各路桃花，她便能一眼识得，而且这株桃花还不是一般货色，其家世至少也是一王。不过丰国的成王是不干政事的闲散王爷，瑾王是皇帝的叔叔如今正在道观清修呢，两位都是万金难买的单身汉，哪里来得后代呢？
莫非？
“你是南国的世子？”程蝶脱口而出，总归四周无人，只有她那个小肥鸟月牙总是适逢其会地出现在她的餐桌上自己啄食，总归她都习惯了，就习惯性地忽略之、不管之，并任其越长越肥。
林毅笑笑，“不可说。”
总归八九不离十了。
程蝶也不是丰国这一帮腐官那般刻板腐朽，看到南国人就恨不得拿起刀斧对之，或者硬生生驱赶之，况且眼前的至少是个世子级别的，涉及到外交的大事，况且这些事与她程蝶有何关系？
现在她还是个不具名的流□□，她一日不回程家，事关丰国的事情她就一点也不想管。
“啊，刚才一打岔竟然忘了，你到底打算如何结算药钱？”程蝶终于回归正题了。她身上现在没什么盘缠，想要走的话，恐怕还得偷盗一番，如今有这么个金主……
他凑近脑袋，“做我王妃如何？”程蝶很想扇过去一耳光。
.
当夜，难得一个宁静夏夜，平州城的瘟疫恐慌已经慢慢镇压下去了，刘焘甚至没想到一个外来的小女子竟然能把这么棘手的问题这么化解了。
不知道朝廷打算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是否上个奏表陈述自己如何如何殚精竭虑为百姓散药施粥才换来瘟疫问题的和平解决？
于是命小妾铺纸研磨，正准备写下去，却听见茶杯落地的声音，他慢慢转过头来，看见一个侍卫装的女人手执长剑，面若冰霜，而那长剑正在自己喉颈处半寸远的地方。
他急忙哆嗦着声音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金银财宝，首饰锦缎，本官什么都有，你想要什么通通拿去，只求女侠饶命，本官也是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七八岁孩童……”
于是他听到一声冷哼，刘焘舒了一口气，刚要站起来，却碰到冷冰冰的东西，原来刀剑还在。
他颓然坐在方才的椅子上，脸色苍白若洒了盐未化的雪，灰突突的，他已经快要吓破胆了，现在就想去茅房小解一下。
只听到女侠淡漠地开口道：“三日后，朝廷派来的钦差会来调查平城瘟疫久久不解决之事，倒时刘大人可要好好配合，否则难保证你的性命。”
刘焘本想解释，但如果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恐怕以前的种种行为已经暴露了……解释也没用，可是他现在只想好好解手。
想到这里他看到有液体顺着裤腿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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