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晃悠的马车里行了两三日,眼见着终于马上就到平州城了,公孙百一睁眼发现车里只剩他一个人了,而车夫竟然把车行驶到了另一个方向,一看就是要去渝州的路上。
他心中叹息一下,还想着送她进城,竟然连这个机会都没给他。不过她一个人不知能否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一切。他抱臂嗯了一声,觉得她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
程蝶下车走了半日路,给守城士兵看了自己的牒文,便施施然进入。她白衣翩翩,头上戴着个银步摇,肩上蹲着一只小蓝鸟。
一进城门就看到这样一幅惨状。
四处横躺着面色枯槁衣物肮脏的人们,有的人已经死了,曝尸此处,有的是大人送走了孩子,用破草席裹卷两下就埋在路边,哭声遍地,哀鸿遍野。
她一路走一路看,心里像被现实不断戳记着,这就是平州城。而远在渝都的高官们天高皇帝远,怎会顾及这里人民的疾苦呢?
她虽然想立刻开始行医,但是走了大半日她需要休息,要是有药铺的话,她想买几味常备的药,和置备一个药方。
身上的银钱自己用是绝对够了,但是如果开箱散药的话,她一个人的力量肯定是做不到的。这些钱也就不够了。
月牙在肩上精神同样显得颓萎,应当是受到周围苦厄气息的感染从而也觉得不好受罢。
突然他一惊地跳了起来,同时她发觉自己的发间少了某种重量。原来是遭遇了小偷,程蝶转身,发现偷子还没有跑去多远,便抬腿就追,逼得月牙也不得不靠自己的力量飞着跟随了。
程蝶身上有轻功,虽然饿了半天,但追起来却是毫不含糊的,她飞跃几步就找到了那个人。
她伸手巧妙夺下,把银步摇放入怀中,蓦然发现眼前的人身上褴褛地已经不成样子,双眼凹陷下去,极其吓人,衣角还有呕吐物粘附,程蝶一眼判断,这应该是有生之年不多的患者,就算华佗在世,也应该是药石无医了。
“你为何偷我东西?”程蝶尽量与此人保持一定距离,瘟疫一般都是有一定传染性的,即使是她也要十分小心。
扑通一声,是对面的人跪在那边,不远处有个半趴在路上的小男孩,“爹爹,爹爹……”
“我儿子快不行了,可是我没钱买药啊,对不起小姐,我是逼不得已啊……”说着捂着肚子开始叫个不停。
程蝶心中酸楚,明明自己都要死了,还拼死跑得这么快,不怕死得更早?
她走到小男孩身边,戴上皮手套,给他切脉,并探了探他的额头,“你儿子没救了。”
她丢下这一句,离开这条街。边走边掉眼泪,她实在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是明显儿子的病情比父亲更严重。
她没有办法,就算她有悬壶之术,就算她好心想安慰这位父亲,但是越给他希望他便越会挣扎,最后反而都不能好好和儿子告别,何苦?
就让他莫要带着悔恨,等着和自己的儿子团聚罢。
继续向前走去,穿越了半条了无生气的街,程蝶才知,原来这条街外是隔离区,凡是患了瘟疫的人都被扔在这街外,不得踏回一步。
而隔离区内没有药店,没有饭馆,没有温暖的睡觉之处,只有荒土和病人,说是街其实除了病人什么都没有。
程蝶不知道是谁通过了这样的决议可以这样对待活生生的人。
她看得出来,并不是所有人都没有救,只要稍微施以援手……一切都不一样了。而且公孙百早已把合适的药方呈了上去,为何这个州没有人把药放下来,来根本解决疫情呢?莫非仅仅因为这样做最为省时省力么?
殊不知那些病人全部变成尸体,瘟疫将会变得更加难以制服,甚至原来的药都不会再管用了。
程蝶往前走着,看到一堆熙熙攘攘的人群,而这些人看起来都还算健康,她觉得好奇,莫非在这种情况下,还会有什么集会不成?
她抬头一看,这是一个三层小楼,若不是因为蒙尘,可以看出这座小楼的精致与瑰丽。小楼的匾额上题字为“春蝶小馆”。两边的联楹虽然被挡住了,还是依稀可现:风雪路,两三程程;花月前,梦中蝶。
程,蝶。
这是巧合吗?
程蝶直接拎着月牙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原来这里立了一个施粥棚,平州的商业受到限制,农民的土地没法耕种,施粥的善行便是这般重要。
只见棚前站着一位年轻的女子,身前系着围裙,微笑道:“小姐莫非是新来的罢,不要着急,粥很快就好。”
程蝶只顾摇摇头,眼前的是陌生人,她这是要找谁呢?或者说是谁在找她?
她问道:“贵店是否还营业?”
那女子笑道:“自然是营业的,只是现在百姓们没有钱,所以堂里都没人。”
程蝶告谢,拎着月牙就往堂里去,弄得月牙叽叽歪歪,直想叫痛,可惜他不会说话,程蝶也从没有关心过这件事。
堂倌便从前台跑来道:“姑娘可是外地来的?吃点什么?小的先给您备茶。”
程蝶止住他:“你先告诉我一件事,你们老板是谁?为什么这里□□蝶小馆,外面的对联又是谁题的?”
小倌赔笑道:“姑娘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小的也不是全能回答?小的本是平州城人,但老板是渝都人,据说是个姑娘,这店名和对联是老板命人题的。小的也不知老板的大名,但是老板靠开餐馆在渝州发家,才将分店开到这里,且老板每半年才来一次,小的只知道这些了。”
他便溜开了去,程蝶觉得愈发怪异,心中的谜团越结越大了。
疲惫感越来越重,程蝶觉得先不要想这么多就好了,她上楼看了看,还有一两间可以留宿的素简的客房,或许她就可以先在这里住下,明天去药方看看,先买一些药再说。
她想买药应是不难的,因为瘟疫的治疗难不在药材,而在于控制其传染性,没有很好的隔离方案是无法控制其势头的。所以她还要给官府写信,不,写信是不管用的,官府无为已经很明显的事了,重要的是她需要人,需要更多的人配合才行。
小倌上的菜虽然简单但却可口,虽然没有无为谷里面的饭□□致,但这里毕竟是疫区,有的吃就很不错。
小屋也很素净,素面屏风,小香炉,茶具,甚至笔墨纸砚都是一应俱全,程蝶觉得温馨,心想就是这里了。月牙自己蹦在小床上,一下子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果然这一天被主人小蝶折磨地真是不成样子,骨头都散架了,他从出世到现在似乎没有比今天更渴望睡觉。
面对月牙的带搭不理,程蝶已经习惯了,或者默认让这只被自己惯得不像样子的鸟儿自己去找事情做吧,现在她似乎也没什么心情来照顾他。不过还是很好心的让厨房尽量准备些个小粗粮,作为鸟食。
程蝶放好东西,推窗而望。不得不承认这家小馆的店址选得是极好的。东望清晨可见日出,可见月落,视野极其宽阔。此时晚霞当空,血染苍穹一般,本来应当是豪壮的一景,却莫名缭绕着一种沉重阴郁的氛围,让她心中觉得沉重而不适。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怨气罢。
师父曾给她讲过形与气的关系,两者可以相互吸收转化,好的气可以养形,健康的身体形成的气也是温和的而不好的心态、怨念甚至各种欲望,会让气变得不纯粹,甚至于于健康有损。很多气聚集在一起甚至可以外化,影响到他人。
当时师父说得,她感觉是那么高深,而无法理解。现在似乎突然豁然开朗了。民不聊生,一切就都显得萧条阴郁,惨淡甚至血腥,这里是平州城,和无为谷相比就跟地狱一般,她可以明显感觉到这一点而毫无疑虑。
她能做些什么呢?才能让平州的百姓不再像那对父子那样经历惨烈地别离后,还要双双赶赴黄泉,听起来是多么让人悲伤和痛心。
他们也是生命,出生时带着父母亲人的希冀,活着也有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就这么被为官者弃置不顾,难道仅仅因为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家无收买上贡之财,而仅仅是靠着一担简单的货物或者几亩田地踏实认真劳动的小民?
程蝶默默地握紧了拳头,她第一次这么深刻地体会到民间疾苦,她才终于知道她所看的道法家所讲的到底是什么。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意义受到了一种排山倒海的颠覆。
这之前她觉得自己前世是一国之母,权势滔天,养尊处优,自然不用关心微末的小民。而重生一世,她却觉得地动山摇。她从前的观念中没有好坏、黑白、善恶,一切都以权力和财富为转移,她想如何便如何,不开心了,不想如何的时候,谁也无法强迫于她。
她肆意地报复,终究也是走错了路。
现在,她突然觉得,或许她来到这里,就是注定该为这些平头百姓做些什么的。如若不然,枉费了师父让她历练一番的苦心,也枉费了从前哥哥的疼爱和若阳的舍命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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