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等公孙百终于一扫风尘，面冠如玉地出现在鬼赭和程蝶面前的时候，程蝶正在给鬼赭捶腿，这是作为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是很让人省心的小徒孙所不能相像的场景。
这种和谐的场景，对于性格精灵古怪的小蝶儿和性格就是很古怪的鬼赭来说是他怎么样都会觉得很怪异的。
但是他还是读出了些什么。他在内心哀嚎：“师公啊，你怎么竟给弟子出难题呢？”带程蝶出谷，他就会受到那个人的责备，最后还要暗中保护他，而他何苦来哉！他默默慨叹了一下自己命运的坎坷以及老天的不开眼。
于是当夜就下起了雷雨，夏雷阵阵，落在幽微的山谷之中竟然没有了多大威力，听起来就像是夜晚敲打的鼓点，失眠的人会因此而产生睡意，而酣眠的人则会睡得更加深沉。
睡不着的公孙百枕着手臂若有所思，外面雨声阵阵也无法打断。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深夜，恍惚中却觉得有些什么东西闯进了自己的卧室，在无为谷，每个人都是不上栓不锁门的，毕竟也没几个人。也不需要相互设防。
但是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影，让公孙百惊得起身，不是人难道是鬼吗？如今外面病死的人和饿死的人尸横遍野，莫非是谁跟着他回来了？
刚要念起佛咒，却见对方的人做出噤声的动作，他才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是程蝶。
“师父让我出谷的条件是去平州。”程蝶径直坐在床边，拿起床边的茶就喝。“那边瘟疫盛行，师父让我去开馆行医，直到瘟疫过去，才能返回渝都。”
公孙百还没来得及反应她说了什么，只是感应着身边的人靠着他如此之近，一言一语都是从这个几年前让人心疼的举止古怪的小女孩而今已是亭亭玉立的蝶儿口中说出的，他觉得面颊有些发热，毕竟还是长大了啊，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说抱就抱，想摸就摸了呢。
“这样你就不能回去见你的云朵了。”公孙百脱口而出。近几年他每见到容桓都会尽量避开程蝶的话题，毕竟他没有回谷，他怕一说，对方就会忍不住让她把她带出来。
不过他恐怕还是想多了，作为皇子的容桓如今也已经称王离府，成为万民敬仰的黎王，但他仿似生活中从未出现过她一般。
所以现在他怕的甚至不是带她出去，而是怕她去找他碰了冷钉子。莫名其妙地，公孙百觉得要是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的话，他会心疼的受不了。
无论基于怎样的一种感情，他都会受不了。
“见不到就不见罢，救人要紧。”程蝶的表现，让公孙百一惊。
其实这件事程蝶在白天就已经想通了，反正她回去的第一件事也不是找容桓。毕竟自己还是把报仇放在了第一位的。小时候的各种屈辱，以及被夺取父爱的事，她前世都没忘过，还有程绫，前世她死前受到的屈辱，都要一桩一桩讨回来。
然后才是找他。
她虽然很想，很想去见这个人，她也不是不急于知道他对自己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前世留下的谜团，随着她今世年龄的长大和能力的增强，都更催促她寻找答案。
但是真的急不得，走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你真得是这么想的？”公孙百不经意间往里面挪了挪。
“嗯。”程蝶应到。
公孙百舒了一口气，这样就好办多了呢，他手枕双臂，懒散地向后一靠，然后挑眉问道，“既然你自己都决定了的，还找我来作甚？”
程蝶把茶杯扣在案几上，然后起身回头，望着他的脸的方向，他能看见她现在明亮的双眼，在夜色中闪着秋水之光，星芒之光，闪亮，摄人心魄，他不怀疑师公鬼赭的医术，能让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变成减水秋瞳，只是这眼神之中含有更深刻的东西，是他怎样也看不出来的，那究竟是什么？仿佛还隔了一层时空，他突然这么觉得。
“所以我们分开走，我去平州，你只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同时别跟任何人提起我回来这件事。”程蝶徐徐道，仿佛抱定了这样的主意因此无可更改一般。
公孙百觉得更看不透这个人了。
两人在鬼赭的无为谷就又待了一月，这期间公孙百好吃懒做，致力于向鬼赭讨要各种伤药来去疤，而程蝶除了已经成为习惯每日晨间打一支操外还要读一个时辰的书，并写批注。
这是她在无为谷以来最清闲的日子了。
知道离别之时，鬼赭给他们准备了各种防身物品以及银钱，甚至还准备了驱蚊的荷包放在程蝶的包裹里。程蝶觉得这个老头果然是生活在谷中太寂寥了罢，什么都会做，不仅厨艺高深，连荷包都做得十分精妙。不愧是隐士高人。
向师父告别，踏上离开的路，程蝶总是忍不住想回头。鬼赭摆摆手，“去罢，莫回头。”
程蝶泪目，她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回来，她和公孙百不一样，他做什么事情全凭自愿，没人可以逼他，而她不一样，每一步都十分小心地走，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放下了戒备和平相处，她不能，她的身边人不允许她掉以轻心。至少前世是这样的。
公孙百扯着她往前走，“回什么头，老头子一个人惯了，别给他留什么念想，想出去就别再回头。”
程蝶觉得自己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变得心软起来，开始饮食人间烟火起来。肩上的月牙似乎察觉到周围气氛的低迷，他跳到程蝶怀中，轻轻啄啄她的心口，程蝶笑了笑，“以后不会天天都有好吃的了呢，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月牙歪了歪脑袋，似乎不知道留下来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回应。少片刻，程蝶轻叹道：“你要跟着我对吗？”
月牙又跳回了她的肩上，做闭目养神状。也不管她跟着公孙百兜兜转转走去了哪里？
不过她终于知道所谓的出谷之路在哪里了，原来就在那个小祠堂里。她就算去再多次也发现不了，因为灵位后面的机关被挡得严严实实。
程蝶叹息一声，所谓姜还是老得辣是怎么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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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州地处丰国与属国南国的边界之外二十里远，南国处于边界另一边三十里外，因而中间是军队囤边所在。
听闻南国国君一直都以丰国马首是瞻，岁岁朝贡不曾间断，但听闻公孙百的描述之后，似乎也并非是传说中的那个样子。
虽然南国的正式军队不曾正式犯边，但是总有些散乱的团伙出现在边界处做些抢掠之事，偶尔也会做些挑衅丰国驻边军队的事。
公孙百说，这极可能是他们内部分裂的结果。像丰国这种地丰水茂，物产丰富的大国尚且还存在内部分割，南国那种游牧民族生存全仰赖老天，内部有分裂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只是苦了平州城的老百姓了。
算上瘟疫，天灾人祸真是齐了。
程蝶默不作声，心中也是暗自忖度，这一路他也没少将这五年来的事情说与她听，两三年前，嘉应帝突然重病，后来虽然恢复健康，但身体状况还是每况愈下，两位皇子前后及冠，出宫建府，虽然嘉应帝还未提立储之事，但是朝中大员早已纷纷选择了阵营。
奇怪的是宣武将军程辙迟迟不站边，声称自己只为这个国家而战，绝不搞分裂。但是其子程风早在几年前便成为黎王府军的统领，也有人将程将军划为黎王派的。而程皇后又是他的妹妹，自然也有人把他视为是原来的大皇子也是现在的云王这一派的。
程蝶觉得很有意思，这么一来她程家不就成了两个王竞相争夺的一块肥肉或者都想灭之而后快的眼中钉了？
而在嘉应帝眼中，这个从前并肩战斗过的兄弟，如今似乎是绸缪更大的动作，总之会对自己不利，所以也是会惦记着怎么灭掉程家呢。
这么一来，程蝶觉得他这个爹的将军还真是不好当。虽然小时候和他没什么感情基础，但是内忧，他有一个想扮猪吃老虎实际上蠢得不行的继室，外患，似乎是很多大人物有可能想除掉他，总之踏错一步就万劫不复。
公孙百看程蝶认真思忖的样子，觉得也十分好笑。无为谷到平州大概有三日的旅程。两日来两人不眠不休地坐在马车上，将这渝都城五年来发生的大小世事都娓娓道来，惹得小蝶儿一会捧腹一会皱眉，一会大笑，一会潸然泪下。总之世事多变化，也不是谁能控制的。
“你想什么呢？”公孙百问道。
“我在想将来这天下会是谁的。”程蝶抬眼，整理整理衣襟，直视他道。
公孙百突然之间有点慌了，这件事怎么能够由她来想？这可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呢。
自古以来无为谷的人都不曾涉及政事，但作为程家小姐，这个小蝶想什么他就是十万个没有把握了。
面对现今天下的时局，与其让这个古怪精灵的丫头去搅浑水，还不如让她名义死于六年前的那场祸事之中，然后不让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比较好。
“你还是打算回去？”公孙百问道，他既然已经知道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对于他，被土匪砍过一刀，都觉得十分疼，更何况是朝堂、政事之中更多的软刀子，她想去蹈这摊浑水，不怕受更大的伤么？他不希望他以程二小姐的身份重现。虽然这件事和他没什么关系。
“我出谷是为了什么呢？”程蝶嘴角微微一勾，目光里面搅动着一种他看不透的东西，而这样的她竟然显得艳丽而邪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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