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一夜风露中酣眠，醒来觉得肩膀有些僵硬。程蝶睁眼看着天上的靛青，微云稀疏，晨光熹微，晓月缠绵于天际尾端，终究徘徊后不舍离去。刚要翻身下来，碰倒旁边的什么物什，一看是昨晚未饮净的酒坛。
她记得明明还剩了小半坛，怎么今日听这响声，显然已经是空了的，她好奇地拿起来晃了晃，只听到一个球体状物叮叮当当撞在坛壁的声音。
甚是奇怪，怎得会有这般怪异的事情发生呢？程蝶伸手进去探了探，掏出一只小蓝鸟，此鸟已经不省人事，俨然是一只醉鸟。
程蝶捧腹，心道这鸟竟是这般有慧根呢，知道酒是好物，竟贪杯到此种境地，不知不觉喝了小半坛，也不怕就这般醉死过去。
她莞尔一笑，顺手从腰间扯下一个小布包，布包上绣了一只蝴蝶，这是师父送她的行医银针，当天她就寻摸到一些师父用来悬丝诊脉的珍贵的天蚕线绣上了那只蝴蝶。
本以为老头多年不出谷，对这等东西冷落了许久丢了一根两根也就不会发现，却没想到，当天晚上老头就阴沉着脸送了她一包女红用的针线，程蝶有些愧疚又哭笑不得。
她从回忆中回神，向小蓝鸟的头顶轻轻刺去，轻旋，稍过片刻后将针头轻轻拔出，程蝶看着小鸟呛出一口酒后慢慢回转过来。
“小鸟啊小鸟，你怎能如此贪杯呢？世间好物无数，也不只有眼前的杯中物啊。”它似乎是懂了一般地眨了眨眼，然后拍打拍打翅膀，站在她的掌心，小巧而可爱。
“如今你也算是孤身一人了，你的娘亲也不会回来找你了，以后就跟着我吧，当我的小随从。”
小蓝鸟点了点头。唔，还是蛮有灵性的呢，不愧是生活在这个深谷的鸟儿。
“跟着我，看来还需给你取一个名字呢，叫什么好呢？”程蝶随口道，“叫你小蓝如何？”
蓝鸟没有反应。
“小蓝蓝？蓝蓝？小醉鬼？”
蓝鸟卒。
程蝶实在不会给人取名字啊，她思忖片刻，抬头看见天边的月牙还在，而小蓝鸟身上的蓝色羽毛从其腰间以月牙的流线型划到尾部，程蝶‘啊’了一声觉得恍然大悟。
“要不，就叫你月牙罢！”程蝶假装自己有胡须一般捏着下巴，学着师父老头儿的模样，询问道：“月牙儿？”
蓝鸟蹦跶一下，“月牙儿？”蓝鸟又蹦跶一下。“小牙牙！”蓝鸟抬嘴就是一口啄在了程蝶的手指肚，微微疼，微微痒。
把月牙放在自己的肩上，一个翻身回落到地面，程蝶看到窗口处已经摆上了热腾腾的早餐，程蝶觉得十分开心，没想到师父竟然没忘了在这里饿肚子的徒弟。
正是读书的好时候，程蝶匆匆忙忙扒了两口饭，又给月牙盛了半盅米粥，自己径自去背书了。
被关在更加‘与世隔绝’的小室，程蝶觉得自己的领悟力和专注性都极高，对书中所言都有所悟，理解透彻后再背诵自然总是难忘。
就这般，三月一期的小考，自然不会成问题。
而程蝶的自觉性十分高，习武也未曾落下，之前师父已经将他的招式传授与她，都是些在打斗中可进行取巧而避开他人锋芒的招式，看来师父还是很会教人的。
她在不断吸收与消化的过程中也逐渐了解了那个中奥义，自然也不会觉得苦累。
转眼，又是三年。
桂树开花花又谢的过程经历了三次，而程蝶在老树下面已经埋了三坛桂花酒，她想若干年后再回来，这里定是满园酒香。
月牙变成了一只肥圆的鸟，但这丝毫不影响他的美丽。
实际上直到后来程蝶才想到探究一下月牙的性别，结果丝毫不意外地让她意外了很久，这只鸟是个公鸟！
还整天撒娇卖萌乞食无赖，无所不用其极，她都忍了，她觉得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小母鸟自然值得她费心照看一些，毕竟她的命运和这只鸟何其相似。
没想到啊没想到！
她知道月牙是小男孩的时候曾经多次试图扭转他的本性，但是此鸟的傲娇本性已经根深蒂固，再也无可更改。程蝶只好认命。
而这三年，足以让一个稚嫩小女孩清丽脱俗，胸前的隆起也恰好证明了时间的流逝，鬼赭每年也都会出谷给她添置尺码更大的衣物，又当师父又当保姆的鬼赭看起来竟然还其乐陶陶，毕竟他把这个徒弟关起来，相当于少了一个小丫头整天在他眼前碍事。
程蝶看着岩石上倒映着的身影，慨叹了一句时光飞逝，心想自己的心性竟然真的被这个老头给磨平了！
前世都没发生过的事情，在这一世竟然成功了真是奇迹，她也不得不承认，经历过一次生死的确能让人看清许多东西，虽然执念这个东西实际上无法消除。
但是她自然明白徐徐图之的道理，该来的总会来的。
于是，在这样一个蝉鸣的夏季，桂树还没来得及飘香的时候，鬼赭打开了门，程蝶早已整理好了包裹，这里面有她自己的生活用品，大小衣物，没什么细软，唯一称得上宝贵的东西就是她偷偷抄录的□□的秘方和酿酒秘法。终究是收获不小。
当她把小蓝鸟月牙这个肥圆傲娇的小公鸟放在肩上，准备出门拥抱屋外的世界的时候，她蓦然发现旁边站着一个黑衣翩然的男子。
男子面上挂着一丝坏笑，岁月的杀猪刀丝毫没在他脸上留下一丝痕迹，倒是眼尖地她看到他脖颈处的一道刀疤。看来外面世道艰难，自己竟然在这无为谷里偷安了五年！
“欢迎小蝶儿出关。”公孙百笑得更加邪祟，鬼赭缕缕胡子然后道：“论辈分，你得唤小丫头一声师叔。”
公孙百的笑在脸上僵了僵，随即细细打量了这位小师叔，没想到师父竟然忍心这般对待他。
不过看她的气质，挺直的腰身，从容不迫的态度和多年前那个满身血痕倒在门口的小蝶儿早已判若两人，而骨子里透露出来东西，已经与他记忆中的英姨竟然那般相似！难怪师父他那么爽快地收了她，还高了一个辈分。
在回药房的途中，经过那间小祠堂，程蝶还没开口，便见公孙百走进那间小祠堂，进门就虔诚跪拜了起来，程蝶眼中闪烁着那跳动的烛光，才恍然，难怪他身上还沾着一股子风尘的气味，看来也是刚刚回来呢。
倒是她觉得有点添堵，刚出关就碰到他，还不知是福是祸，不过再过不了多久，师父应该就允诺她出谷了。她已经暗暗盘算好出谷后的计划，总是要先回到程府再说。
公孙百拜过后，程蝶对师兄师姐的灵位行了一个礼后，道：“师兄师姐，小蝶闭关出来了，师父的衣钵小蝶如今也承下了，终究没让你们失望。”
公孙百挑了一下眉，到了嘴边的话还是咽了下去，终究这五年不见面，小丫头的突飞猛进和巨大改变他是看出了的。而现在外面的局势也并不太平，渝都城虽然依旧繁华太平的样子，但终究也只是一个空壳子。
周边的州城不时有天灾人祸，间或有山匪横行，而近月来平州竟然还爆发了瘟疫，他历尽千辛万苦才弄出了药方，还在一次上山采药的过程中遭遇了山匪，脖子上被划了一刀。
鬼赭给他传话让他回来就是为了让他带着程蝶出去的，他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容桓，就风尘仆仆回来。他其实真的很想让这个师公允准，让小蝶儿再多享受几年安静日子，或者最好就永远不要出去了。
毕竟小时候的她经历了那么多，而现在局势依然惊险，放她出去或许不是一个正确选择。
三人回到药方，鬼赭着公孙百去清洗一番，便让程蝶放下包袱，坐在对面。程蝶把月牙放在另一个肩膀上，心想他也该减减肥了，要不然出去准因为行动笨拙，且不知人心险恶，然后一下子被猎人射中，成为一只死鸟。
鬼赭打量了一下他这个小徒弟，然后满意地捻捻须，“不错，个子高了，面貌更精神了，不愧是我的徒弟。”他心间如此道，自是不会说出口的。
而他回头看了看徒孙公孙百离去的方向，回首而来，便直接开门见山：“我徒已经学到了我医术中的所有传承，而我授给你的武艺虽然不能称霸江湖，但在关键时刻足以保命，甚至可以从职业杀手手下逃脱。”
程蝶起身，恭敬地行了个礼：“师父传授技艺与徒儿，用心良苦，师恩无以为报。”
鬼赭点点头，“嗯，但空有一身本领在这无为谷中，徒儿可会安心？”
程蝶目光闪动，怎会？她虽然没有经世济国的理想，却也有想保护的人，想解开的谜，学到的本领不用出去太可惜了，大仇还没报，她怎么甘心在这里空耗？
虽然酒好喝，花很香，躲在树上晒太阳和猫在小屋里读古籍一样让人留恋，但是乱世之中，才是她腾浪翻空的好场所。
“徒儿愿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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