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一鼓作气
程月告诉容桓的名字,其实也不是信手拈来。
程蝶,这是她的娘亲兵部尚书冯兰之女冯音给她取的名字,而后来程辙给改成了程月,许也是怕思念旧人时心生伤感。
而小蝶,前世也只有两个人叫过她,也是在那最无瑕的年纪,他们这样唤过她,一人是他的哥哥程风,另一人就是云朵。
前一世,她在黄庄经历了那场大难,彼时她手无寸铁,却凭着一股子意念愣是在暗处躲了大半夜,身上虽带着一道疼痛的伤,但唯一的念头就是想活着,于是她在天快亮的时候终于爬到了她摸到的第一所屋子门口。
于是她遇见了云朵。
一个十五,一个七岁,年龄都不大,但他们各自都有着内心的伤痛,心智上比之常人也是不知强出多少。正因如此,那时候云朵应该是理解她的,所以才能不断包容她的倔强与冷漠。
而后来若不是那一场变故,她与他失散,她和他也不会错身而过。
再回到渝州去时都已经是五年之后,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他的体魄强健了不少,体态高大,英姿勃发,而眉宇间又多了与年龄不匹配的沉重。而程蝶何尝见过他的面容,又怎会在五年之后认得巨变的他。
她平安回到程家,理所当然的接受了大皇子‘表哥’的好,也只因为他名字中有一个云字,倘有人居心不良故意隐瞒,且有人即使认出了她也因为一些理由不得不装作不认得,她也就会顺理成章地错把渣子当良人,也就忽略了容桓曾经那么依赖轮椅,也就忽略了在危机时刻他下意识唤出来的小蝶。
所以后面发生的一切纠葛,都源于她儿时的倔强,不仅拒绝一切善意,她还以为所有善意都是伪装的,于是内心形成了巨大的空洞,等到她回来的时候,才无法逃脱大皇子的温柔陷阱,忘了,其实云朵不该有这么多温柔,他的方式是不会讨好你,只会默默对你好。
程蝶轻叹,还不是那时太年轻,用民间的话说,是人是鬼分不清。
重新活过,一切当然看得更清楚。
不过,她得默默吞下许多秘密,那些来自前世的龌龊龃龉,那些明争暗斗,还有那些生平憾事,如果她想平安自在的话。
容桓按着她的鼻头,直到小鼻子上的红晕慢慢散开,变成了和肤色一样的淡淡的粉。仿佛结束刑罚一般,容桓淡淡舒了口气。
“我回去了。”抛下这么一句,他便往书房方向去,吱呀吱呀,慢慢地转动着轮轴,节奏轻缓,却惊醒了陷在回忆中的程蝶。
程蝶听着树上开着的桂花慢悠悠地随风晃荡,间或有几片碎雪般的花瓣缓缓坠落,轻吻微润的土地,她内心多了几分惆怅。
末了,她坚定地告诉自己,趁公孙百不在,要一鼓作气才行。
于是程蝶一跑一颠地跟了过去,丝毫没受到视力不足的阻碍,只是到了书房门口的时候,她发现门口是紧紧闭着的,而此时福贵气喘吁吁面色土灰地也过了来,连敲三下门,求饶道:“主子,奴才不敢了。”
“退下罢。”屋内传来平静的声音。
平静下面总是波涛汹涌的,作为下人,福贵怎敢怠慢?“主子还是放奴才进去侍候罢。”
“退下。”更加简短的命令,福贵快哭了。
看到呆呆站在一旁的程蝶,福贵突然一喜,便佝偻着腰凑过脸来,生生挤出个笑道“小姐,要不你进去帮奴才说个话,现在能和主子说上话的就是你了。”
刚才远远他还看到主子和程蝶靠得很近的样子,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主子是从来不靠近外人三步以内的,于是福贵就是笃定,此刻他的救星只有眼前这个七岁的小女娃,至于阿骊那块冰,根本指望不上。
“唔,我可以进去么?”程蝶眨巴眨巴眼睛。
“当然可以。”福贵挤出一抹笑容,却忘了对方看不见。
‘咕……’一声绵长而斗折回环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同时福贵放了一声响屁,他紧紧捂着肚子,“我的小姐,你就帮奴才一把,只要进去帮奴才说句好话……”
程蝶继续眨巴眨巴眼睛,无奈地道:“可是我推不动门啊……”
于是福贵大手一挥,将门推开,而后立刻捂着肚子奔向院角那个叫茅房的地方。
程蝶理所当然地拎起裙摆小心跨了进去。
刚进门就惊起一身冷汗。
她敏锐地感觉到眼前,一双平静而不怒自威的眼睛正看着她,仿佛她一个人在硕大的舞台上被一束目光统治着,这种眼神给人的感觉很不妙,因为对方不是因为好奇而探究,而仿佛在用目光守护着自己的领地不被惊扰。
程月随即谄媚一笑,放下裙摆,探寻着走到他面前,那束目光依旧那么平静地打在她皮肤上,感受不到里面的温度,程蝶只觉得前路茫茫啊真是前路茫茫。
她半蹲在容桓的脚边,试探着靠近他,然后仰头望向他,虽然她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容桓知道这世上是有一种人,他们看东西根不不需要双眼,仅仅凭着一颗心,就能让他们毫无阻碍,也许,程蝶就是这样一种人。
只是她现在的年纪……应该只有七八岁罢,不知视力若是恢复了,她的眼睛会不会更加灵动?
容桓的心里突然冒出这么一种想法,立刻收了回去,他听她说:“云朵都不吃早饭吗?云朵和小蝶一起吃饭好吗?”
一声小小的请求,不同于先时的撒娇,也不同于方才假装无知而戏谑福贵时的顽皮,这仅仅是一个小女孩想找人吃饭的请求罢。
答应罢,反正早饭也是要吃的。
“不必,晚些福贵会送来。”容桓后退二尺,却巧妙地没有碰到眼前的女孩,然后他转身回到案边,拿起了昨夜研读的书,桌边还散落着信纸的灰烬。
这是他第二次焚尽信纸,那是程风嘱托他照顾好他妹妹的信,那日他托阿骊把程蝶的消息最快的传达于他,程风在没有边际的悲伤之中突然得救,内心觉得十分激动的同时,觉得让她在程府之外或许更安全些,让他多费心了。
这个决定显然十分理性,月余不见,容桓觉得程风成熟稳重了许多,也许是跟着程将军锻炼的缘故。而程家,即使是皇后的庶兄家也是有血缘的……关键时候,这一大派系势力应还是帮着同姓人罢,他若是接受了嘱托,日后定也会多出些不必要的羁绊来。
他现在还没答应程风,回过头来看向程蝶,她嘟着嘴仍站在原地,一副颇受伤的模样。
“小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快随老身回去罢。”这时郑婆找了来,她不过是倒个洗脸水回来,就看不到这小姐了,伤刚养得差不多,就带着一双失明的眼睛到处跑的,她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小主子的书房一般是不允许外人踏入的,今儿这是?
感受着眼前的低气压,莫非是小姐触怒了小主子不成?
郑婆内心其实是惶恐的,纵然侍宫多年,也对这位主子的脾性有所了解,但也无法让她不对他有所敬畏。
虽说小主子已经给了程蝶小姐足够的礼遇,而倘若小姐不守规矩触犯主子的话,即使主子口中不说,也会有底下的人动手清理。
她内心是心疼程蝶的,而此时也要察言观色一番,确定主子对小姐并没有反感才好。
而容桓则一副淡淡的样子,道了句:“无妨。”
说无妨,那便就是无妨罢,只是就这么不理人也太那个了……
程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同于先前,虽然没有表情,但依旧能看出一分高傲和倔强,甚至有些愤怒,这种姿态是容桓始料未及的。
他见到过的她的样子一直都是乖乖的软软的,莫非,这样的她就是骨子里的那个她?
郑婆把程蝶带走了,她虽说表面上什么也没说,可是还是冒出些冷汗,她还是很谦和有礼而淡定的,刚走出书房外,便低声对程蝶说:“这位平日公务繁忙,小姐万万不可再来打扰。”
好一个不可打扰,程蝶心里哼了一声,不就是一个身残志坚,紧闭心门的皇子么,她程蝶前世可是一国之母,虽然没消停过几个月小日子就命丧黄泉,可她还是要计有计,要胆有胆的。显然,她因这挫败还是有些愤怒。
今日起她就来个以退为进,臭云朵,咱们这几日还是不见了罢,否则也是心塞。程蝶这样想着。
待到郑婆将程蝶安置好急急回来复命时,容桓已经就餐完毕,福贵捂着肚子退下了,他饮了一口茶漱口,优雅从容的动作一气呵成,举手投足间风流而稳重,虽年纪尚轻,但加冠之后定是个十足倜傥的人物,纵然是识人无数的郑婆也这么认为。
“程蝶是好友之妹,请你老人家照顾好她。”容桓只说了这么一句,却足以让郑婆悬着的心安了下来。
这不仅表明了程小姐日后会安全无虞,而且她还要十分悉心的照料她,那么既然是好友之妹,也就不必处处束缚着,想去哪玩就让她去哪,想干嘛就让她去干,只要不是捅了篓子,便让她自由着些。
总之,郑婆是这么理解的。
她自认已深得要领,便鞠躬行礼道:“老身遵命。”
转身退出,反身把门合紧,容桓转头,透过小窗看着从树上落下的桂花,默默念道:“好友之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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