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晶莹的泪珠儿像碎玉挂在浓长的双睫,脸颊的婴儿肥却掩饰不住她的美。伸出洁白修长的手试探着去抚摸,似乎是不忍惊扰,又似乎是有意克制般,还是退了回去。
这个样子和小时的他多么像啊,在深宫中,就算周围有再多内官有再多婆子敬畏且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但心里对娘亲的祈盼却是任何人都无法弥补的。
在孤绝中成长,在艰险中长大,心里渐渐形成了巨大的空洞。
灯火阑珊,身着淡青色长袍的少年目光却比夜色更深沉,缓缓推着轮椅离开这一片宁静的天地,每多待一刻都觉得自己十分多余。
公孙百不知道在琢磨着什么,几乎一大天不见踪影,不过既然他允诺了,也就不会轻易背誓,所以容桓也乐得他不总是到处晃悠,否则一会摸了他的桂花酿,一会又倒腾出紫砂茶具来,本来有秩序的一切就那么乱了套。
但是他发现他这个名义上的师兄竟然会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出现在特定的地点,也就是,程蝶该换药的时候的那个房间。
过了午晌,小程蝶乖乖接受了公孙百的‘照顾’,虽然偶尔触碰到伤口也会疼得她呲牙咧嘴,但是很显然,伤处正在以最快的速度愈合着,这是程蝶所始料未及的,她没想到在丰国还有如此厉害之人,让她这么重的刀伤恢复的这么快,当然除了她自己以外。
经程小蝶的提醒下,公孙百终于意识到一件事情,他该去见见那个师弟了。
于是此刻,他正在容桓的房间内对着他的那双腿皱着眉头啧啧地不停。
容桓依旧没什么表情,手边放着一本半开的书,批注的墨渍还未全干,他淡淡问道“如何?”
“师弟,难道没人叮嘱过你,你的腿根本还无法支撑你的身体么?”
万年平静的面庞依旧没什么反应,“几日前确实冒险站立行走过,但并未觉得怎样不妥。”
“所以现在的你连动一下双腿都觉得有千斤重……”公孙百不耐地摇了摇头,“早年你身体的亏空太严重,被风一吹就倒的体型就可见一斑,读书也没有那么读的,啧啧……再加上经营势力耗费的心力……不英年早逝都算便宜的。”
这话倒是逗得容桓一乐,“这么说来,不是更该庆幸么?”
公孙百把药箱收起来,挎在肩上“庆幸什么?”
“有生之年还能找到师兄你。”
于是容桓就见到对方老脸一黑,无言以对的样子。这也算是指责他浪迹江湖,把他放在宫中不管不顾了,同门一场,当然不仅仅是同门那么简单。当年容桓的娘,也就是祁妃,怀胎时,温柔地摸着他的头,叮嘱了他,那场景让他至今难忘,她轻轻地问道:“小百会帮姨姨照顾好小弟弟或小妹妹的对吧。”
那时他还只是被鬼赭在路边随手拎回来的小娃娃,只有五岁而已,还什么都不懂,更没有拜师,现在想来,他还应叫她一声师叔。
他当时答应的十分爽快,却没想到一分别即是十五年,不过祁妃还真是处处思虑周全与长远,早早安排好了容桓的未来。
这样本无错,作为江湖中女子,纵然性灵聪慧,也斗不过那些自小在世家内部争宠□□,到了宫中也能兴风作浪的女子,比如皇后。所以,怀了龙种的她本就抱着必死的决心也要保下她的孩子。
“放心罢,有我在,不出两月,十五年的亏空就一定能补将回来,不过我需要很多名贵药材,可不要舍不得花钱。”说罢公孙百就火速逃窜,他不想见到这个小他五年的师弟的总是淡淡的没有感情的脸,就像对他无声地控诉一般。
说到底还不是心虚?
秋日的黄昏早就有些微凉,福贵拿着一袭薄毯走入,轻轻披在容桓的身上,他嗯了一声,拿起半开的书,继续细细读着。
仿佛想到了什么事情,他提笔在细长的信笺上笔走龙蛇之后,叫来阿骊,“把这信送出去。”
如今已是八月十八,宣武府也终于收到了噩耗,自然,若不是程夫人一心惦念着那件事的结果才委托人去查探,否则她怎么也不会相信,整个黄家的人竟然全都葬身黄泉,虽然尸首中没有找到程月和她派出的其中一个丫环,但就照这光景,程月怕是也凶多吉少。
这事是间接传到程辙耳朵里的,程辙听到黄家竟然发生灭门之事还是在三天前,渝都都还沉浸在一片热闹之中,他还和别人喝酒的时候发生的变故,他顿觉胸口一堵,然后昏天黑地,脚上也踩不稳,他没想到自己真的会突然之间失去小女儿。
即使放任不管的时候,他也会让孙药王把小女儿的天花仔细医治,怕女娃脸上留下疤痕,以后过得不开心,还特意让他多逗留几日,只是为了给倔强的她些时间好好接受治疗;程月失明那日,他也会因为突然发生的事故而恼怒气愤,甚至于气急败坏,毕竟是骨肉至亲,谁能舍得?
更何况她离开的时候,她是那么乖那么听话,不再如从前油盐不进,不再像个小霸王一样……想想就泪水涟涟。
程风自然也是极其震动的,当消息传来,他只能扶着临近的门框以至于不会倒在地上,任泪水突然漫溢眼眶,他都不觉得胸膛里的心在跳动,这是他的亲妹妹啊,仅仅才七岁的小女孩……
杨夫人也极力表现悲伤,即使内心十分震动,但想到黄婆一死自己也省了许多心,便不再去追究这件事,不过是委托心腹又给杀手多送了些银子去。
次日,宣武府便举行了仪式,因为逝去的是七岁的小姐,女子去世,按照规矩是不能办丧仪的,更何况是幼年早夭,更何况是尸骨不明,怎么看怎么都是不祥的。
但因为逝者的父亲是程辙,也因为他劳苦功高,所以即使小办丧仪,也不会落人口舌。
于是硕大的宣武府,上至家主夫人,下至洒扫仆人都身穿素服,大伙心里都知道这是大将军在悼念幼女,原来将军放任不管不是真的一点都不管,失去了还是会心痛的,谁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穿上素服竟是为了那个看起来没人疼没人爱的野孩子程月。
亭台和阁宇都挂上了素白绫,小小的灵堂上摆着她生前爱吃的几样糕点,幽幽燃着几根细细的冥烛,小小的棺椁里只放着她仅剩的几件衣服。那是采菱一边掉眼泪一边忍着抽噎收拾出来的,都只是些颜色素淡,样式简单的半旧衣服。
只是一夜之间,程辙的眉目苍老了许多,脸上挂着因为一夜未睡的疲劳与伤心,他看着这些遗物,内心仍是忍不住愧疚,他原来竟都没有好好给小女儿做几件衣衫。
听说她走得时候黄庄正下着大雨,被贼人杀害,那该有多疼多冷啊。
灵堂里一直肃穆,程绫紧紧靠在娘亲身边,虽然没有见到程月的尸身,但是听大人说她再也不会回来了,就让她觉得可怕,而此时的氛围的确是阴冷而严肃,更让她十分害怕,佛经中说过人死灯灭的道理,她紧紧盯着灵堂上摆着的冥烛,她就想着,等这蜡烛熄灭了,她的世界也没有‘妹妹’了。
直到另一人的到来,此处的沉寂才被打破。
程风也觉得诧异,他只是昨日和他一起时收到消息要回府的消息觉得大事不妙,并没告诉大皇子究竟发生了何事,而今日他就能闻讯而来。
他的到来,自然是要接受行礼的,容云摆摆手制止了程辙一行人的动作,举手投足间都是威严与风度。
程绫在一旁看着这个身着银色金丝皇子正服,头饰玉冠的大哥哥,突然觉得心跳的十分猛烈,觉得脸颊发烫而不敢直视那人,仿佛再看一眼都会被其身上散发的光芒灼伤。
他缓步走入,先是安慰了程辙几句,然后走到程风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本来我还想见见这个小妹的,没想到已是阴阳相隔。”
程辙听到更觉心酸,只是在一旁默不作声地流着眼泪。
大皇子容云走到他身边,轻道:“舅舅,且莫伤心过度,表妹看到会更难过的。”
程风抬眼望向大皇子,眼中充满惊诧,即使皇后将他记入名下已有几年,大皇子却也未真正当他程家为母家,也未曾叫他一声表弟,而今日这光景究竟为何?
他实难琢磨透,也并不想琢磨。
他只是后悔,为何自己不在小妹身边放一个可靠的人保护她,才会让她在那个偏远的小庄子里遭逢事故。实在是枉为人兄。
内心正波涛汹涌,却听到大皇子声音平静却掷地有声地道:“我定会派人将那伙贼人剿杀为程家出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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