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在公孙的捉弄加上钳制之下，程蝶总算看清一件事实，这世上可恶的人还是很多，她并不能仅凭自己重活了一次就认为自己就是最可恶的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什么发生不了。

　　今儿个话算是说透了一半，但是眼前这人的目的程蝶还是没弄明白，不过对于她这么一个七岁的孩童来说，那毒针还真是难以说得通。

　　“所以，你来这到底想干什么？”

　　公孙百一挑眉，“给你换药啊乖女儿，还能干嘛？”虽说程蝶看不见，但已猜想此人表情一定十分戏谑。

　　“你学过毒？”随着包扎的结束，公孙百终于舒了一口气，这伤口的包扎难度还是蛮大的，而且小姑娘身上莫名其妙地起了些鸡皮疙瘩，当他反复确认自己手上的温度还是可以的之后，心里就更为紧张，额头上就难免也冒出些细汗。

　　顺着这样的光线，看到的场景，果然还真是慈父与女儿，医生与患者的样子，虽然只有当事人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容桓扶着轮椅经过这间气氛怪异的小屋，福贵在一旁，“主子，进去看看？”

　　容桓并未作声。福贵往里面看了几眼，笑着摇摇头便推着容桓离开了。

　　“只知道一点，娘亲留下来的书里面有关于制毒的……”小姑娘被公孙百扶着半靠在床头，说到这些，程蝶微微仰头，语速也慢了许多，仿佛追忆往事一般，而本来该是空茫的目光此时也似乎充斥着一种淡淡伤感的柔情。

　　公孙百找了个椅子往后一躺，也歪着个头看向这边，不知怎么回事，看到面前小姑娘的脸就总想上去捏几把，明明是软绵绵的，刚才观察之后还看到有淡淡的绒毛……

　　“小时候父亲不管我，还是哥哥教我识字，认字了我也不知道该看什么书，娘的东西被乱放在仓库，我就总去那里找，找到的几本书我就全都看了，我知道在家里他们对我都不好，我看到有把毒花制成毒针的，觉得以后谁欺负我就能为自己仗腰了，就干脆把书背下来了……”

　　还真有趣……要是真如她说的这般，眼前的小女孩还真不容小觑。

　　程蝶却心里犯着忐忑，这辈子还没有遇到老头，况且未来能不能见到还是未知数，对于用毒的手段，只能想办法先遮过去了。

　　“你家里都这么欺负你？你还记得你家里是哪里的吗？”公孙百双手支脸，一副探究的样子，能让他好奇的事还真少，同时让他好奇了的人和事能逃过他手掌心的也很少。

　　“我叫程蝶，到这附近是治病的…不曾想却…”不能说了，程蝶眼皮下垂，装出一副十分痛苦而伤感的样子，仿佛这些事对她小小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而符合七岁早慧小女孩形象的说辞程蝶已经用得所剩无几了。

　　剩下的就只能‘此时无声胜有声’，但求万事大吉了。

　　“小姐，粥好了。”郑婆跨门进来，对公孙百的逗留似乎不感到意外，依旧平静地问道：“老身喂你吃。”

　　程蝶点点头，然后望着公孙大概所在方向，轻快地道了声：“爹爹，你先去忙罢，小蝶要吃东西了。”

　　忍一时风平浪静，现在装乖是最好的选择。

　　公孙笑眯眯地答应着离开房间，出门却冷着脸摸着袖口，若有所思地疾步往自己的小庐走去。

　　“小姐当心，烫。”看着程蝶似乎饿极了的样子郑婆即便再持重，也被这可爱的样子逗得微笑起来，眼角都能看到因笑意滋长的淡淡的褶皱。

　　本来出宫就是跟着侍候小主子的，老主子去得太早，小主子在宫里举步维艰，此次出宫寻着人间隐蔽的地方，让公孙先生悉心调养，也为了将来的大事考虑，小主子的身体此次无论如何也要恢复起来。

　　没想到却半路冒出来这位小姐，郑婆是知道程蝶并不是公孙带来的，分明是那次可怕的大雨过后倒在了门口。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小主子定是考虑再三之后才让小姐作为公孙先生的小姐在这里长住，应该也是为了保护她吧。

　　程蝶迫不及待地把一口粥含在嘴里，却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往时的滑腻口感在口腔油然而生，丝丝入扣的淡香，并不明显的细碎肉糜的芬芳，这哪里还是白粥，分明是放了细肉的粥食，还点缀了少许鸡精，程蝶吃了一口就还想吃，她干脆抢来了汤匙自己舀来吃。

　　“婆婆，这碗粥怎么比之前的好吃那么些？可还有吗？”程蝶吃得欢快，嘴边还不停吹着，热粥顺着喉咙通过食道进入腹中，这温热驱走了方才应对公孙后的心力交瘁，不提他也罢，她想到怎么不记得上辈子这个大夫这么难缠，还是那时自己太小根本看不清年龄大的人心中的那些七拐八绕？而自己经历了那些水里火里的滚爬之后，一切就通透了许多？

　　程蝶摇摇头，那些对于现在的她来说还真是噩梦一场场啊，看来躲在这个儿时的身躯里，自己也想难得自在起来，可是不管未来还有多少艰难，先把眼前的粥食吃掉再说，民以食为天！

　　“慢点吃小姐，厨房里多着呢。”郑婆笑笑，这小姐这么可爱，小主子看了也一定是欢喜的，所以见到她才嘱咐了可以往粥食里放些碎肉糜了，还强调一定要切得仔细，否则进入腹中不好消化反而增加了病人负担，一定要放些增味的调料，否则进入口中的肉糜也会觉得无味。

　　她倒是不曾见过小主子对除了课业和桂树之外的其他事物显现出额外的关心来，对这位小姐还是第一次。哪怕是太傅的女子严菁卿几次来找小主子读书赏花都被拒在门外，甚至连句托辞都不曾找过。

　　郑婆当初并不觉得眼前的小女孩有什么可圈可点之处，如今细瞧真是越看越移不开眼睛，双眉深黛，鼻梁微挺，嘴唇清透色若红樱，面颊虽有婴儿肥，却能看出来过个四五年必然出脱成一个美人来。

　　“婆婆，再来一碗。”

　　郑婆正笑眯眯地观察着程蝶，就听到这么一句，看着碗里干干净净寸草不生的样子，她开始怀疑自己做的那些到底还够不够吃？

　　程蝶等待郑婆的过程中，躺在床上，十分满足地抚着自己半满了的肚子，这碗粥下肚，自己还真是舒爽地不能自已。

　　听到门外轻轻地响动，她多想下床向外看看啊，从早到晚她都还没见到云朵，前世，她记得一直都是他陪着她的，莫非这一世的戏路变了？抑或是她二人之间已经没有什么牵连，所以就算她日思夜想他快快出现只能是事与愿违么？

　　想着想着竟然睡着了，郑婆踏进屋子，看到程蝶小白兔睡得正酣，甚至因为脖子侧歪，口水都顺着脸颊缓缓流了下来。

　　正是孩童天真无忧无虑的时候啊，却遭到这么多不幸，还能言笑晏晏，还能开心地吃东西，这又是多么坚强的孩子啊，能把脆弱藏匿起来不让人看见。

　　无论是谁家丢了这么个孩子都应是十分着急的吧。

　　而书房里，已经到了上灯时分，容桓读了《治国四疏》，正聚睛用小狼毫在留白处细细写着批注，就听到长二短一的叩门声，容桓轻咳一声，阿骊走入，抱拳一礼道：“查到那小姐身份了，还有黄家刺客的身份有了些眉目。”紧接着她递来一个信封。

　　容桓点点头，“今夜便好好休息罢。”

　　阿骊道了声‘诺’便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她发现近日的主子十分体贴下属。

　　映着淡淡烛火，拆开密笺，薄薄的信纸在火焰下化为灰烬，他目光中闪现着火焰，在昏暗的房间里跳动：“程家二小姐……”

　　程风的妹妹，程家。

　　容桓面无表情地看着信件的飞灰散在桌上也不去理会，这对一向偏爱整洁的他这是少有的。他移动轮椅到窗前，抬头看着天上月光，明明他最该远离程家，宣武将军位高权重，虽说在朝中看不出什么野心来，但作为皇后的庶兄，又怎会如此心如止水？

　　信中还提到，黄家灭门之事应是大皇子的死士误判，以为他在那处才会发生的惨案。个中虽然疑点重重，但从杀人手法来看，八|九不离十为大皇子豢养的死士所为。

　　对方虽然暗中谋划，我方自然也会有所留意。

　　所以容桓觉得即使那日自己刻意出现在客栈里一半是为了引他们出来，另一半却害了程蝶。想到七岁的小女孩绝处逢生，又好巧不巧地被他捡到，他开始有些动摇，命运之论他从不曾相信，现如今这种种牵连，虽然看似一团乱麻，但抽丝剥茧，总像是特意安排好的一般。

　　容桓心里是隐隐愧疚的，但自小到大，他已经能很好地克制住这种所谓的愧疚情绪，通向王座的路注定是充满荆棘布满危险的，他不是想要那个位置，而是没有那个位置就会灭亡。

　　移步那间弥漫着淡淡肉粥芬芳的房间，细烛光下，程蝶双睫微微闪动，显得沉静可爱，一旁的郑婆悄声退下，容桓轻叹一声，程风待他最好，现在他的亲妹妹又阴差阳错落在了他这里，到底该如何为之，如何处之？

　　他纵然能保下一人，只是日后你程家能保证不负我么？

　　转身正要离去，听到身后床上软糯的人儿恳求式的话语，还伴着轻轻地抽噎，不能不让听者动容：“别走好么，陪陪小蝶，小蝶好怕……”

　　仿佛鬼使神差，他竟然返回到那小人身边，入夜手凉，他将指尖藏在袖中，隔着袖口轻轻擦拭程蝶眼角的泪痕。

　　“是云朵么？”

　　小人儿竟然在梦中问了出来，小小的梦里，究竟有没有他一个位置呢？

　　“是，我在。”

　　夜色中，隔着纸窗，阿骊的目光落在黑暗之中。从那一日开始，主子竟真的学会关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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