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晃眼,便是五日过去。
自打程月故意对汤药显现出无比厌恶的情绪后,她发现,本来府内医师按照一日三剂的汤药,便变成了一日两次,至于凭空飞走那一剂的汤药飞去了哪里,程月心里都一清二楚,若阳也不好说什么,只尽了自己作为丫鬟的本分。
清晨饭罢,黄婆子又来了。与平日家居的装扮不同,今日的着装明显是出门去的样子。若阳看到这些,便扯了扯程月的衣袖,这是她们之间约定的暗号。
果不其然。“二小姐,老身今日就带你去找高人,一刻后,还请小姐前往门前马车。”
程月端坐原地,一副不太理会的样子,倒是若阳替答:“还请门口稍候。”
黄婆乜斜了这个二小姐两眼,心想,这样的眼睛瞎了能治好才怪,到时候她带来那些用度还是归她黄婆子?这也是她为何选择隔了这么些日才带她去看病的缘故,这期间,她探明了那辆马车到底装了多少好东西,也同时偷摸藏了些小物,令她惊奇的是,明明不受宠不被待见的二小姐,这次竟然得到了老爷的格外重视,细软药品一应俱全,让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通向高人居所的道路迂回曲折,弯弯绕绕,不过对于程月来说,却是早已将此路深深烙印在了心里。因为前世的这条道路,洒满了自己幼小心灵的全部慌张,也让她的全部勇气如玉石破碎又重新粘合,即使它如其他所有田间小路般宁静恬淡,也几乎洒尽了年幼的她的鲜活的血液。
但这些也最终让她通向了他,她试着回忆那时他的样子,想伸头向外看看天空的云朵,终究因为回忆太遥远而打消念头。
马车停下,停在了那个东西走向的小路旁。这样的温度告诉她太阳已经爬上天空,太阳温柔撒下的光芒孕育着暖意,而前世此时,她心如死灰,不抱任何希望。其实,就算再来一次,她也没想过,今日之行对她的眼疾能够有所助益。
隔着大半个人高的栅栏,黄婆喊着“不知赵先生可在?将军府欲请先生医治我家小姐。”
大门未锁,却不见有人回应。若阳掀帘而出,眼前景象让她一惊,即便知道高人身怀绝学,避世而居,眼前的那个半木半瓦的房子的诡异风格也实在吓她一跳,门前的小圃里长着许多奇异的花卉,颜色鲜亮不像人间物种,同时散发着诱人却诡异的香气。
黄婆方要再喊,却见一家丁模样的人从门内走出,并回身将门锁上,若阳心生怪异,便欲下车一探究竟。程月这边却拽住她,示意她别动。
只听车外对话道:“不知贵主人现在何处?宣武将军次女求见高人医治。”话说得倒是简明扼要,程月半靠在软座上,嘴角一勾,心想会办事的仆子倒是不少,能干净到底的却不多见啊。
“我家主人?云游去了,没有两三个月回不来。我替我家主人给贵府赔礼了,还请另谋高人。”这家丁可也是言简意赅。
“有意思。”程月听着,嘴边咕哝着,若阳疑惑“怎么了小姐?”噗嗤,程月一个没忍住喷将出来,凑到若阳身边:“为何你不跟着叫二小姐?”
虽然礼数上若阳该唤她为二小姐,可是这下意识之间就喊了出来,虽然于礼不合,不过她看程月也并无问责之意,而是单纯将她戏谑一番而已,可即便如此,她耳根子还是红了起来,回道:“小姐就是小姐,奴婢现在只侍候小姐。”
程月满意嗯了一声,继续听外面动静。若阳却在心里又再次觉得此位小姐可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只见黄婆子听家丁如此说却仍没有退却之意,程月觉得好笑,她难不成还真心关心起她了来?前世她哪里有心思探究这些,不过现在反是好整以暇起来,想看看那个婆子到底几分真心,几分假意。
“小哥慢着,既然小哥是高人身边的人,想来也是懂得医术的,能否看看我家小姐的眼睛能否医治,好让将军府主人心中有底?”程月暗自嗤了一口,是让她本人心里有底吧,不过前世倔强的她根本连那家丁近身的机会都不曾给。
“既然如此,我便冒昧了。”
家丁小哥便直接一个跨步,掀开帘子让黄婆接过,半个人钻进车内,没有多余客套,直接将一手按在她的脉搏上,一手敷在程月双眼之上。若阳刚要喊‘放肆’,程月拽拽她的袖口,心里已经天翻地覆。
这切脉的手法竟然……还有额头上的手,细皮嫩肉,怎么也不像一个家丁该有的,那轻抚的动作又是那样熟悉,似在梦中出现过许多次,可她又明知现实里她从未经历过这般境况。此时的她,平和的心境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烦意乱,心乱如麻。
“这……不好办啊。”家丁小哥停止切脉,另一只手却没有拿下来,透过眼皮,程月能看到阳光打在手上透射过来的血色的殷红,这是她除了黑暗之外第一次看到带颜色的东西,如果她的眼睛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感觉到光,那么……
“治不好了?”黄婆张开嘴,一副心酸无比的样子,刚要拍拍大腿抱怨世界的不公为何偏要让自家二小姐受这样的苦。
却听对方道:“不,肯定能治好,但除了我家主人,无人可以做到。”
虽然结果不像黄婆子想得那般,但两三个月的时间,这个盲小姐在府中还能有什么地位可言?最终还不都是夫人那一支占上风?
黄婆子掂量着这一切,还想着,回去还要再拖延段时间才能将此事上报,大老远过来,那一马车的东西不消耗掉岂不是太可惜了?
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的,待她算完这些,家丁小哥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可能……不会的,他难道不知道天外有天吗?‘除了我家主人,无人可以做到。’不像是玩笑话,却也不是自大之语,十分笃定,胸有成竹,同时也是并不在意听者是否相信的这种语气,莫非,他说的是真的么?
只是,前世医治好她的那个人,明明是那个她称作师父的半大老头,那个独来独往脾气诡异神出鬼没的老头儿有家仆,那可真是活见鬼了,而且他也不姓赵。
如果那个人说的是真的,除非,除非,这一世,那个她称作老头儿的人,被她的桀骜不驯气得吹胡瞪眼同时总是有办法整治她的那个老头儿,再也不会出现或不被她所遇见。
采菱的出现就是变数,那么还会有多少和前世不同的地方?前世的那些人,哪些还会在,哪些已经消失,对于她而言,还都是未知。
程月不奢求前世所受的苦难会少一些,但生命中难得的那么一两个人,她不想失去。
一夜无眠,她看着眼前幻想的星空,无数回忆零落交错,心中的负荷也在层层叠叠地不断累加,大部分是她不堪回首,再也不想经历的,小部分是她心中残存的美好回忆,还有她愧对的,要去报复的,一桩桩一幕幕,交叠在眼前闪现。
如此想着,身上多了一条柔软的手臂夹杂着皂角柔和的清香,清香穿过微凉的空气吸进鼻腔,带来一阵温馨的凛冽。
“妹妹,在那边要幸福哦。”若阳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嘴角带笑意一般,没有遗憾,没有伤感,她在梦里一定很幸福吧。
程月在虚空之中睁眼又闭上,眼前的星空仿佛划过一颗流星。她重重吁了一口气,过去的就过去了罢,今世是今世,既然有前车之鉴,这一世,我便过得轻松些罢。
这几日天气算是格外好,因此还未至卯时,太阳光便透过窗纸斜斜射入,程月于这朦胧之中醒来,便听到一阵轻笑“小姐也醒得如此早么?”
“只怪阳光太晃眼。”程月随口一说,也没去特意关照若阳的反应,毕竟晨起心间还是懒懒的,说话也就容易随意些。
却是若阳木讷了半天,端着洗脸的盆子迟迟没有动作,那神情若是被程月见了,恐怕又要拍额叹息,怎么自己的丫头这么不淡定?
“小姐能看到光?”
这也不是什么怪事,昨天的事让她知晓,她对光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今日如是她自然也没有放在心上。
“这很奇怪么?”
若阳舒了口气,“这正说明小姐的眼睛治好是大有希望的呢,奴婢为此感到高兴。”
高兴……么?程月心里猛然颤动了一下,果然是心冷了太久,碰到一丁点温暖的善意,就被触动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万万没想到,重生之后,竟然让她也有被关心的时候,明明那时除了云朵再无他人肯对她如此,再无他人对幼时便逢难遭灾的她施以援手,他们只看到了她的固执,却没看到她隐藏在布满硬刺的甲胄下面那无比渴求关爱的心。
明明现在最该做的事情就是一个人在角落里,静静坐一会儿,告诉自己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对,任何人。但她还是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那当然。”
若阳拿着脸巾,抚摸着程月脸上的棱角,才七岁的年纪,仿佛经历过许多事一样,忍不住觉得心疼。
“小姐今日可要好好吃药才是,等高人回来,我们还要去探访的。”若阳劝道,她也有些担心,这药若是吃不到小姐口中,最终的结果恐怕就是被黄婆子变卖了,这等昧良心的事,她也不是见过一回两回。
“这药吃与不吃没什么两样。”程月当然知道这一点,老头儿可是个厉害的狠角色,跟着他学医,程月即使是个半吊子郎中,也是个厉害的半吊子。只是前世参与皇储争夺,好好的手艺说荒废就荒废了。
若阳点点头,她已经摸透了小姐的脾气,她认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只是觉得枉费了老爷的关心,还有,白白便宜了小人。
“若阳,你可有我们来时携带物品的清单?”
若阳点点头,反应过来忙答道:“有的。”
“那就好办了。”其实一晚上几乎无眠的程月也不是没有什么成果。
前世她在话本子《侠客游记》中读过这样一句话: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这句话福至心灵地降临到难眠的程月心中,于是她形成了一个计划。
“饭罢与我去仓库一趟,将带来的物品清点装车,中午咱们到街里下馆子去。”
若阳在原地眨了两下眼,不知道小姐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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