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黄庄离渝都果真远着，只是走大路少了许多颠簸，身后的路上也传来马车声吱吱悠悠，程月心知那是和她一路过来的。本来此行她应带着两名侍女随身侍候，毕竟是将军府二小姐，离府医治，规制却是不能废，程月不愿与生人靠太近，便着那二人随着装有宫中御医所开名贵药材的马车一路跟随。

　　一行人到达时候都已是隔日清晨，黄婆顶着疲惫而粗哑的嗓子道了声：“二小姐，到了。”却是目光斜睨着程月，同时心中埋怨这个怪脾气二小姐怎生非要走夜路，否则她也不至于累成这样。却还是依旧恭恭敬敬掀开车帘，等程月慢慢出来。

　　程月察觉到她的情绪并没作声，而是装作行动不便的样子，小心翼翼试探着走出马车，黄婆不耐，便伸手迎着道：“二小姐，让老身抱你下车。”

　　黄婆没听到回应，就半个身子钻进马车，看准程月就要抱起。她岂能轻易得逞？上一世这个婆子可没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这一世就更是如此，满身一股子贪婪的味道，程月怎会任她抱？

　　程月冲她胸口就是一脚，这一脚的角度着实巧妙，将那婆子踹倒在车厢地面，没等黄婆痛哼出声，程月就大喊道：“黄婆婆，你在哪？有坏人要抓我。你在哪？快把坏人打走。”说着边扶着车框，脚下却狠狠踩着来不及爬起的黄婆子，便往车外爬去。

　　直到后面车里的侍女下车，往这边赶来，嘴里唤着：“二小姐，车上没有坏人，你可是把黄婆踩得不能动弹了。”

　　“老身……无事，老身无事。”听到黄婆老鸹一般回应的声音，程月心里突然舒爽起来。被其中一个侍女抱起，她一下子嗅到就连隔世也忘不掉的皂角气味，程月趴在她的肩头，任由她把她抱进屋子里。

　　随她一起过来的这两名侍女一个负责煎药打杂叫问月，一个负责贴身伺候叫若阳。程月怎会不知，这其实都是她的庶母安排来的人。

　　抱着她的侍女就是那个叫若阳的，上一世本以为她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阳奉阴违地对待她，后来才发现，她把自己当做是小妹妹来心疼的，而后来发生的一切，正是因为她的不信任，才导致了后来若阳的灾祸。

　　黄婆的家道还算殷实，这都源于她在将军府熬活多年的缘故，自然也少不了她在府上的各种揩油和帮夫人干些暗地勾当赚取些小费，贪婪的人往往也都是吝啬鬼，据说因为她的吝啬，导致她的儿子到现在连个媳妇都没说上。

　　不过，谁又能保证儿子说不上媳妇不是因为他那泼皮无赖的名声呢？

　　程月被若阳抱进屋子，在客厅无事逗鸟的黄庆急忙迎将上来，笑嘻嘻讨好：“好可爱的小姐啊，有什么吩咐尽管提，黄庆定当赴汤蹈火。”

　　程月懒得理他，装作困倦睡着的样子，若阳做出噤声的动作，他便点点头，反而冲黄婆道：“娘啊，收到你的口信，我就把这屋子收拾好了，客房早都打点完毕了。”

　　等黄庆把程月三人分别带到各自的屋子，便回转过来跟黄婆说：“娘，这二小姐，咱们可要伺候好啊，伺候好了，说不定日后我还能去将军府当个门房啥的。”

　　黄婆捂着胸口，一副忍痛的样子，却依旧操着一口老鸹音：“屁话！是小姐也是个不受宠的小姐，到处惹是生非的胚子，就刚才还把你娘我踹了一脚，狠狠踩了一痛，现在还疼着呢！”

　　这黄庆听闻，眉头一挑，头上的褶皱便立刻堆起来，一副涎皮赖脸模样，他伸出手要往黄婆胸上按，嘴里还边说：“哪里疼？那儿子给你揉揉。”

　　黄婆白他两眼：“连你老娘都不放过，有这能耐给我找个媳妇回来！”

　　对方哼了一声：“还不是老娘你不舍得那聘礼的钱，要不我至于光棍到现在？”说着目光不禁瞥向还停在门口未得安置的马车，眼冒精光：“那车里的宝贝肯定值不少钱呢，可惜了，全都给那瞎小姐用了，啧啧啧……”黄婆听闻也突然一拍脑门：“哎哟，我怎么忘了，这丫头的病我看着是治不好了，这一车名贵药材用她身上，还不是个浪费？去，给你娘我找贴膏药来，胸口快痛死了。”

　　见黄庆往里屋走，她连忙喊住他：“还找什么狗皮膏药啊，外面车里治跌打肿痛的好药不有的是？”

　　黄庆眼中又是精光一闪，便飞也似地往门外钻去。

　　程月在自己房里闷头睡了个好觉。即使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松懈不得，然韬光养晦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程月唤若阳来梳洗完毕，静静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倒是在一旁的若阳略显尴尬，她起身蹲在程月面前，整理整理她的衣领笑笑说：“若是我家小妹还活着，该如小姐一般大了。”

　　程月微笑着挪开她的手，口气却十分冰冷：“为何不留在府中伺候大小姐，跟我到这种地方来。”

　　问得若阳一时哑口无言，尴尬地沉默了一会后，“确实是夫人安排我来的……可是二小姐，若阳是不会做对不起二小姐的事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程月轻飘飘地扔出这么一句，对于对面的丫鬟来说却是一声沉重的诘责。若阳颓然起身，却惊诧于程月的明察，明明只是一个七岁的女童，却精明至此，从马车事件到现在，她都看得一清二楚，二小姐并非如看起来那般粗糙野蛮，她已能把自己的境遇看得清清楚楚。

　　有的人是眼盲心也跟着盲，而程月则是眼盲心不盲，甚至连她的机敏都更甚于正常人，连自己这般年龄都要小心应对才是。既然她将自己的目的挑明，她也要告诉眼前的盲小姐，自己并不会助纣为虐，因为她早已无法容忍夫人和大小姐对年幼的二小姐的妒恨，她想要程月知道，即使她再野蛮，她也不会像其他人那般对待她。

　　“二小姐真的可以信任奴婢的，奴婢会忠心侍奉小姐到病愈恢复。”若阳突然跪下，泪流满面，“若阳的妹妹因为生病去得早，奴婢未能尽到姐姐应尽的义务，心中一直为此事悔恨不已。小姐能否允许奴婢将对小妹的未尽之情放在小姐身上，奴婢定会忠心侍奉小姐，忠贞不二。”

　　说到此处却有人推门而入，程月制止她：“起来吧，我信你。”

　　问月一边稳稳端着药碗，一边吹着上冒的热气走了进来，待到跟前，若阳将丝帕叠好置在程月腿上，问月舀了一匙黑汤递送到程月嘴边“小姐，药好了，吃罢药，奴婢们带你去用午饭。”

　　程月摆开头，一副娇蛮语气道：“这么苦，谁吃啊！”

　　这一吵，问月愣了愣，若阳劝道：“小姐，良药苦口，便吃了罢。”

　　这么简单的道理程月怎会不知？辅助的药吃了是滋养，但不吃也无大碍，况且，她不吃药，反而是他们乐见其成的罢？

　　“奴婢熬了近两个时辰才熬出这么一小碗，小姐要是不吃，奴婢回去可怎么交代？”问月语气中夹杂着嗔怪，反而是为自己付出的辛劳感到不值。

　　“那我也不吃，谁愿意吃这苦东西谁去吃。”

　　“小姐你……”问月声音有些激动，程月心里笑笑，要是谁告诉她这么不稳重的丫头是她爹派来的，她信才怪。前世她和父亲闹僵，以至于他一气之下将她丢到黄庄不管不顾，才被庶母钻了空子，而这一世，是她百般撒娇才告诉父亲不要派多余的人来，只求跟来的丫头是自愿前来的便好，所以她的庶母便按捺不住往她身边插人了。

　　这个女人巴不得她眼睛好不起来，而没有她的阻挠，她和自己女儿的日子在府中就会愈发顺风顺水。

　　“拿走，别在我跟前熏我了！”程月最后一次命令，问月看了看若阳，若阳摇摇头，她才磨磨蹭蹭一副愤恨样子离开了屋子。

　　前脚问月刚走，她将若阳叫到身边耳语几句，若阳便跟了出去。

　　程月端坐在床沿，嘴角一勾，若是如她所料，她没有带多余的人来，一切应当就会按照前世的路线大致走下去的吧。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若阳赶回，将所见之景告诉程月，程月笑笑，轻拍拍衣襟前的灰尘，突然冲她转过头来，一副果不出所料的神情。若阳奇怪，这眼神中明明空洞无物，却让她也觉得二小姐的眼睛在笑似的，反而使她萌生一种在帮小恶魔干坏事的感受。

　　原来，这问月一边十分不快地端着药碗往外走去，一边嘟囔着这二小姐果然本性难移，就连眼盲都未能让她有所收敛，她这个当下人的不好做之类的，迎面却碰上黄婆的儿子黄庆，他又讨好般地过来：“问月姑娘，小姐不吃药么？”

　　问月一嗤，“哼，枉我熬了两个时辰，这回只有倒掉的份了。”

　　“别啊，这好药倒掉多可惜啊，不如就给我吧。”黄庆瞅着这碗浓稠的药，却不禁咽了下口水，问月表情怪异地看着他，一边走开一边说：“赶紧处理了，看着闹心。”

　　黄庆接过药碗，闻着药碗里散发出来的苦味，猥琐一笑，倒了多可惜，给我喝啊，这么名贵的好药，肯定大补啊，说着自己对着碗喝了起来，刚喝一口便喷将出来“妈呀，真苦。”

　　若阳开始疑惑小姐为何让她跟出去看看情况，现在她算是明白了大概，小姐这是要她明白，她要是想好好侍奉她，所面临的处境就是艰难的。她也忍不住觉得小姐可怜，明明是出门治眼的，身边偏偏围着这么多臭虫，恐怕连高人的面都未及见到，自家带来的那些名贵药材和吃穿用度的东西，就要被那对母子瓜分了罢，就连问月还要遵从夫人的指令想方设法阻止小姐的眼病治愈，她一个七岁的女娃，就算有过人的心智，对于这些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小姐……”若阳喊道。

　　“无妨，现在你还愿意帮我吗？”程月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徐徐问道。即使冒着违抗夫人命令的风险，即使自己要跟着她这个快要名存实亡的嫡女一起受苦。

　　“奴婢会侍候好小姐的，直到小姐回府……”

　　“这就算了，你只需帮我一个忙。”程月止住她，开口道出自己这所有试探的最终目的，重生一回，现在她对于若阳的善良已不再怀疑，所以这一世，她要做的便多了一步。

　　“小姐尽管吩咐。”程月便叫她到身边再次道：“助我逃离。”

　　“这……”，若阳惊诧，二小姐这是连眼睛都不欲医治了么？还是小姐她已经对周围的人都失望透顶，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听我的便是，我会没事的，况且，我还会还你自由。”

　　程月神情笃定，竟使眼前已十四岁的若阳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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