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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三卷 诉衷情 第八节


  

  第八节

  初七这一场大闹,直把整个林府搅得七零八落。阿细与春儿自第二日起便时时去正厅打探消息,可管事的七叔不发话,谁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回事。府里人人自危惶然,都有不少丫鬟婆子打算收拾包裹走人了,过了好几日,才传来周旖被休、叶承与他那一帮人被抓去报官,说要彻查一番的消息。这样一来,前些日子过年的热闹气息都消散得干干净净,大家相互见了,也只低声道句平安。

  周旖清冷的眼神与姿态却时时在我眼前浮现。我总觉得地道里与那夜厅上的她才应当是真正的她,却不应该是那个被婚书囿于高墙、面容浅淡的林家三少奶奶。

  她应当与叶承一同在山川里逍遥,做一对不受世俗干扰的璧人。

  这世间的遗憾,可真多啊。

  茹烟自是来探听过我的消息,听说我无恙,也松了一口气。临出府时我要她等我一等,去寻现今依旧是住在西凝楼的卫白。

  茹烟道:“我要绕个路去找个人,也就一盏茶工夫,你若愿意等,便和我一路。”

  我道无妨,便与她一同出门。待她去见朋友,我在路边等着却有些后悔,只因绕的这条路必定经过纪府,而今日正是十二,是宝淑嫁人在家中办酒席的日子。但想待会只是路过,应当不会出事罢。

  在旁边酒铺子上一个醉醺醺的汉子忽地站起,拿一根竹筷敲一敲碗边,摇头晃脑道:“依我看来,东边本应来紫气,如今却黑云汇集,实在邪气、邪气。”

  他对面一人锤他一拳,哈哈大笑道:“读两页《周易》便来吹嘘,要点脸罢你!”

  那汉子也哈哈笑将起来,歪七倒八地坐下去,再说的却是一些不着边的话了。

  茹烟过得不久果然出来。我与她并肩而行,远远便看见纪府门前挂着的贴着喜字的灯笼,只将袍子收得更紧,步伐更加匆忙。正走到门口,却听见一阵嘈杂,一个富贵打扮的人打头冲了出来,似喝醉一般在阶前呕吐,身后跟一帮家丁宾客,又是护着、又是闪避,好一番慌乱。再看呕吐的那人,原是宝淑的哥哥宝忠。我心下一凉,却听他痛苦一声,竟吐出一口黑血来,整个人也虚脱一般倒在地上。众人皆是一片惊呼,又掩了口鼻纷纷后退。茹烟将我腰身一搂道:“快走罢,没什么好看的。”

  我惶然道:“他……这是怎么了?”

  茹烟冷笑一声:“还能怎么,花柳病呗。从吐第一口血开始,撑不了几日便要归天了。还办喜事?省省力气准备丧事罢。”我一愣,抬头去看茹烟,她却不愿再多言,只加快了步子。

  那天星他是不是也……我不敢再多想,只随着茹烟往前走。待到了西凝楼,未进得卫白房间,却见一行人神色肃穆地匆匆从门外走进,直进得一楼账房,又迅速掩了门。茹烟一把将我拉进房内:“看这阵势,是出大事了。”

  我问道:“这些人……是楼里的探子?”

  茹烟点头,又把我往房里推一推:“你略站进去一点罢。”神色黯淡一些又道,“但莫去内屋。”

  我一愣,才觉得房里竟这样冷,探了脖子看见内屋藕粉色的轻纱帘子剧烈飘动着。床上隐约躺着一人,却连呼吸好像也不可闻。

  不久便有人来敲门。茹烟将门拉开一道缝隙,我听见那人轻声道:“席滢公主薨了。”

  茹烟脸上静静的:“怎样薨的?”

  “杨梅疮。”

  我眼见着茹烟合了门,似极为疲惫一般支不住身体,渐渐滑去地上,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往下落。但呼吸是平静的,面容是平静的,好像天地万物都被定格,只有小小雪花从灰暗天空无声落下。

  她道:“阿吉,我现在心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恨。”顿了一顿,又道,“我前几日闲暇时读经,读到这样几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我道。

  “佛永远都说,什么都要放下,心啊,就得跟那明镜台似的。可一个人没了爱,那不便是行尸走肉么?我活到现在,唯一的信念便只有他,就好似在一片黑夜里赶路,无数次真的累了,倦了,可只要一想着他,想着他眼睛里那片星空,牙齿咬碎我也能撑着继续走——唯独那人,我是怎样也放下不的。可如今,可如今……”

  身前压抑的喘息与身后浅淡的呼吸化成两堵厚墙,将我压得喘不过气来。

  哀乐不多时便在这满城黑云下响起。宫墙以内,圣上的旨意一道一道紧密传下。公主席滢,赐谥号长乐,废朝三日,起祠堂,立道观,以一品礼厚葬之。民间一切活动尽数停止,举国哀悼。宫墙以外,仕商子弟病死无数。犹自红着的灯笼对联皆被毫不留情地取下,代之以素白挽联与硕大“奠”字,谁曾是花柳巷内的长居之客,便是清清楚楚。再登高望这京城,皆是嘲讽意味。

  我道:“席滢生前做过的事为满朝文武所不齿,如今葬礼却这样隆重……”

  “名声再不好的公主,也是公主;死得再不光彩,也是国殇。”卫白道。

  我听他这样说,却也觉得有理,转而推测道:“或许她曾经并不是这样,只是经历了什么变故,性子便转了。”又道,“我最近见周旖叶承、茹烟天星,觉得这世间太多阴差阳错,太多遗憾,要想求得一世的圆满,不知要用几世的功德来换。卫白,我们以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许多事情?我最近便常常做梦,有些便与你所说的吻合得一字不差。可除了一些散乱片段,我都记不起来。”

  “总会记起来的。”

  “那些回忆就这样不清不楚地消失了,我觉得太可惜。而且它们一定都很美好,不然为什么我初见你,便觉得那样熟悉、便觉得故人曾相识。”

  爱你也爱得那样义无反顾——

  你讲给我听啊。

  他的目光却看着远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比以前要好很多。”

  我觉得有些心酸。他这样瞒着我,几番推辞,一定是有诸多忌惮。便转身揪住他衣领,半真半假地埋怨道:“那一定是你做了什么错事。正好我忘了,便不会来找你麻烦。”

  他挑眉道:“我能犯什么错?”

  我道:“喜欢别的女人、不听我的话之类。”

  他高深莫测地笑了:“这笔账我们可以记着,日后慢慢来算。”

  我一愣,却听得屋下有人喊叫:“二小姐,我们找了您许久,您怎么去那高处了?全家就等您了,您赶紧下来罢。”探头一看,却是七叔。

  待到得正厅,黑压压一屋人果然已经坐满。

  我忙低了头去坐了。爹放下茶杯缓缓道:“人既已到齐,我便说了罢。京城现今这副模样,你们也都看在眼里。所幸本家诸位平日也算是洁身自好,不曾沾染些脏乱习气。且前日叶承作乱之事影响犹在,我与你们娘也商量了,决定将这宅子里一半的人私下迁去南边行宅,既是过冬,也是避嫌。仔细商讨一番,老二老三要协我府中事务,自是不能离开京城,林吉身子弱,恰好可以养养。林规又是个小孩子,去清净养人的地方收一收心性,也是可以的。”

  我被这一番话震惊得目瞪口呆,林规却已经拍了桌子“腾”地站起:“凭什么要我去!我不去!”

  娘急忙安抚道:“也不是你一人去,你姐姐也……”

  林规道:“她那个闷葫芦,谁要和她一起去了!”

  二哥只低头把玩手中扳指,轻笑一声。爹却竖了眉毛对林规斥道:“怎么没点规矩!你给我坐下!”

  林规气鼓鼓地坐了,一双眼睛却看着娘无声地撒娇。

  我问道:“那这一去……又是多久?”

  爹轻描淡写道:“半年罢。”林规听得这话便哭嚎起来,直接扑去娘怀里,直喊爹娘这是嫌他没用、不喜欢他,要把他给扔了。

  “你房里的那些丫鬟挑几个称心的带去罢,南方的宅子你也不是未去过,一个院子里容不下太多人。并且公主丧期未满,也不好动静太大。计划是明日辰时便动身,你今日好好收拾一番,不要落了东西,拖拖沓沓。”爹对我道。

  我惊道:“这样快!”

  怕是连与他告别也来不及。

  出了正厅,什么也来不及多想,便派了人去给卫白传消息。待回到自己房内,却见人来人往,几只平日放在床底的箱子已经被翻出,不少夏日里穿的衣物已经被放了进去。春儿见我回来,忙忙道:“老爷也真是的,也不早一点跟我们讲。你出去时我们才接到的消息,如今正乱作一团地收拾。”

  我的心中也是一堆麻线缠着,起身去收拾东西,只觉得这件衣服要带,那本书也要带,什么都舍弃不了,一时又气又急,坐在椅子上简直要哭出来。阿细从内屋出来见我这般,轻斥道:“你这包子,若是觉得不公,老爷当着全家人要你去的时候你怎么不反对,这会子倒在这里发脾气。”

  我气道:“是了是了,都是我的不是,都是我没用,害得你跟槐生要分别那样久,害得你们一个个受尽欺负。”

  屋内众人均都停下动作,大气似也不敢出一声。阿细涨红了一张脸道:“我哪里那样说了,是你一生了气就乱说话。你纵是不快,也不能拿别人撒气。”又转身跟众人道,“愣着干什么,该收拾的收拾,时间不够了。”

  一路到了黄昏时分,才将东西收个大概出来。我在院子里看那棵此刻像睡着了不出声的海棠,阿细走出来低头道:“我去跟槐生道个别。你跟卫先生茹烟他们呢?”

  “已经派了人递了消息,卫白说明日来送我。茹烟……她现在也不好过,便不去打扰了。”

  阿细点点头:“桌上给你备了糕点,晚饭若是没有吃饱,便垫一垫肚子。明日要早起,你洗漱了也早些休息。不用给我留灯了。”

  “阿细……早些时候,的确是我不对。”我道,“你与槐生好好说说话。”

  阿细朝我笑一笑,转身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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