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卷 枉凝眉 第十三节
第十三节
脚边却忽然传来一个小孩子的幼嫩嗓音:“姐姐你看,这两个人在大街上亲亲,好不害臊呀。”
我低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姑娘站在卫白腿边,扎两个小髻,戴一个亮闪闪铜制平安锁,一袭镶白色兔毛的红色暗纹小袄妥妥套在身上,左手一个啃了一口的蝴蝶糖人,右手一个还剩一半的冰糖苹果。小姑娘脸蛋鼓鼓,一双铜铃一样的眼睛黑白分明,睫毛扑闪扑闪,嘴边还有破碎的糖渍,整个人像个热气腾腾的糯米团子。她嘴里虽喊着害臊,却一点也不躲闪地盯着我和卫白。卫白轻轻一笑,弯下腰去把小姑娘抱起来:“害臊你就不要看呀,这叫非礼勿视。”
那小姑娘口里的姐姐忙不迭地跑过来,从卫白手里将小姑娘接了,极不好意思地向我们道歉。我目送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远了,心里涌上一股酸楚来:“卫白,你知不知道我也有一个姐姐。”
卫白道:“我只晓得你有两个哥哥与一个弟弟,府里他们叫你也是叫的二小姐,其余的一概不了解。”
我道:“我们家一共算来,有六个孩子。除了我,其余五个皆是嫡出。大哥福薄,一出生便夭折了,是以我从未见过。姐姐是年纪最大的,和我相差也和刚才这对姐妹差不多罢,总爱带我到处玩儿。可她出阁出得早,我七岁的时候她便嫁了。据说过得很好,姐夫待她也不薄,可是那户人家很远,要好几年我才能在她归宁时见她一次。想想看,我大约有三年未见过她了。”我拉过卫白的手晃荡着,面对着他后退着慢慢走,“二哥算是待我最好的人了罢,但我最近总觉得他管得太紧,反倒有点奇怪。三哥三嫂呢就比较淡了,三嫂嫁过来,我统共才见过她两回。”
卫白道:“周旖?是她罢?”
我点头:“但我三哥房里有个青梅竹马的丫头名叫采青,正月初七便要嫁给我三哥做小妾了。还有林规,林规年纪小嘛,娘就最惯他,惯得一张嘴皮硬死了,春儿总是跟他吵架,其实心是很好的。”停一停又说,“而且你不要看我是庶出就觉得我过得很不好啊,虽然我一出生我亲娘就去了,但我一直叫夫人做娘,有些下人还以为我是嫡出的小姐。”
卫白笑一笑,摸摸我的脸。
我接着说道:“府里还有一些人,他们虽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却比亲人更亲。比如阿细,比如春儿,再比如和阿细相好的槐生。那时姐姐出阁,我一直不高兴,爹便给我去寻了一个玩伴,把阿细给我领了来。阿细那时并不叫阿细,可那时我见她整个人又细又小,虽知她姓花,但加上姓总觉得拗口,便就叫她阿细了。槐生和阿细便是青梅竹马了,和她一道进林府,被分给了二哥。至于春儿,据阿细说是她一个远房亲戚的女儿,便一并收进来了。”又问他道,“卫白,你呢?你的爹娘姊妹现在怎样?”
他轻声道:“我是个孤儿。”
我心中一痛,将他的手抓紧了柔声道:“那也没关系。你遇到了我,我便是你的亲人。”
脑中忽响起一个声音道:“虽你自己恐不能体会,你也不在乎;但我知你孤寂、我在乎。从今往后,我便陪着你、跟着你、守着你、护着你。纵是风也笑我痴,雨也笑我傻;纵是进不能攻、退也不舍,我也自作主张,就当自己是你至亲至爱的人。”
这份表白也不知是因谁而起、向谁披露,可这份爱而不得的心酸突如其来,只听得我心中微微悲痛,如胸口一条蜿蜒小河,却下一场淅沥小雨,只砸得河面凹凹凸凸、轻波粼粼。
卫白却抖抖我的手:“到啦。”
那烫煮摊子原是路边小小一个油布棚,棚下一个汉子犹自忙碌。摊上一排木盒整齐摆放众多生冷食材,拿竹签串着,荤素皆齐全,旁边两口炉子支着盛着热水的大锅,蒸汽腾腾,而五六个盛了各样食材的竹筛正搁在水里烫着。旁边散放六七条桌凳,皆已坐满。那汉子抬头看见我们,只从容道:“二位来得不巧,这几个位置都坐满了。若是愿意,便稍等片刻罢,因这边烧着火,冷倒是不冷的。”
卫白笑嘻嘻问我:“等是不等?”
那盏油布棚子上绑着的低矮小灯,暗暗光亮投到面前那人左边侧脸上,直照得那眉目如同远山一般起伏嶙峋,却将那笑容一分为二,把他另一半面容牢牢隐在暗处。
我忽然想,卫白,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是不是那缕活了许久长的魂魄,是不是那光辉万丈的战神,是不是坐在大殿最深处轻飘飘扔给我一个名字的人,是不是那从月落之处向我而来的大鱼,而我是不是那块滚到碧海底尚不知踪迹的石头——或许你就是那缕坚强勇敢得只能让人景仰的魂魄,就是叫我碧水的人,更是那从月落之处向我而来、与我齐飞的大鱼,而我正是那块滚到碧海底的石头。我们交织的命运尚不明朗,我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尚是残缺,你尚有秘密向我隐瞒,可我愿意陷进去。我愿意陷进这个蜜糖与荆棘同时铺就的陷阱,我愿意扑身去解这个可能将我的生活翻天覆地的谜题。
我活着的这十七年,总是谨小慎微、患得患失,身边风物也换、人也改变,可自己一直都是微微笑着的林吉,一直都是那个说着“无妨无妨”的与世无争的小姑娘。有太多事情我不曾懂,也不愿去懂,总觉得变便变了,淡便淡了,算便算了,厌便厌了,那都是别人,鲜衣怒马、五光十色的别人,和我又有什么相干。
可是你来了,却不一样了。
你让我看见一个与寻常不一样的自己,你让我沾染不一般的气息,让我也舍得去争去抢、去为一点点私心隐瞒。
我向他展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笑来:“当然要等。”
一旁却忽然一阵嘈杂,我探头去看,原是一个姑娘喝得些许醉了,过路的时候被车辙绊了一跤。她身边的男子急着去护她,自己却也一道摔去地上了,两人怕是都喝了些薄酒,心中又愉悦,倒也不急着起身,俱倒在地上笑作一处。
转头去看卫白,他也是笑着将这景象望着的,便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少年见青春,万物皆妩媚。身虽不饮酒,乐与宾客醉。
是啊,是啊,这时光多好,便是写诗,也只是上那高楼强作愁绪;便是与自己无关,亦在别人的故事里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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