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8章
38
陈鸥眠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模模糊糊间听到有人敲车窗，他惊醒，对上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林宜夜的声音像是隔了层磨砂玻璃，伴着咚咚的敲窗声听起来更加含糊，“陈鸥眠，你快开窗户。”
他活动了一下有点发僵的手臂，打开窗户，“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关着车窗不能睡觉你不知道啊？”
陈鸥眠看看时间，他也就眯了几分钟，见这人如临大敌的表情忍不住想笑，举着手机要给他看，“就几分钟……”
林宜夜音量陡然提高，“你有没有常识！”
陈鸥眠愣了一下，声音也小了，“昨天没睡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睡过去了。”
林宜夜没说话，转身上车关好车门才抽了抽鼻子开口：“吓死人了。”
陈鸥眠又想嘲她大惊小怪，转头看到林宜夜鼻头红彤彤的，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从来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烦透了林宜夜万年不变的微笑脸，完美礼貌却也冷淡疏离，他执着于扯碎这张面具好能看清面具下真正的脸，可林宜夜迄今为止的每一次情绪失控，没有一次不让他察觉到或深或浅的痛苦。
这不是他想要的。
一直以来他都误会了自己，他以为自己就是看不惯林宜夜明明在金焰这么个烂泥潭里却非要一副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样子，硬要让她低了头才算成功。
结果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他只是不想见她难受，只是想在她脸上看到二十几岁小姑娘会有的喜怒哀乐，她压抑太久了。
林宜夜又抽了抽鼻子，“你怎么不开车？”
陈鸥眠回神，“哦，哦，去哪儿？”
林宜夜想了想，“先回公司吧，我知道吕皎在哪儿了。”
“谭代珊真的派人跟踪了吕皎？”
林宜夜拽过安全带扣好，“是，但也不是完全因为这个，吕皎现在住的地方是谭代珊给找的。”
“谭代珊？”陈鸥眠莫名其妙，“她搞绑架啊？”
林宜夜情绪已经平和，语气也缓下来，“不是，她把吕皎救下来了。”
陈鸥眠惊愕，“救？从哪儿，难道是从赵凡波的手里？她还怀着孩子呢，看起来状态怎么样？”
“是吕皎要自杀，她第一个发现的。”
“自杀？”陈鸥眠更糊涂了，“为什么？”
“现在还不清楚真正的原因，”林宜夜叹了口气，“不过谭代珊的状态不是很好。”
“谭代珊怎么了？”
“她是被迷（）奸的。”
陈鸥眠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他感受到自己太阳穴部位的血管跳得越来越快，他知道那是愤怒，但他马上被潮水般袭来的无力感打倒。
“那为什么会结婚……”
林宜夜答得很快，“因为谭代珊怀的是个男孩，赵凡波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儿子，谭代珊想给自己找个依靠，她的父母不是会接受自己女儿被人□□（）的父母，她不敢告诉他们。”
陈鸥眠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吞回去，陈鸥琳死后的种种又浮现在他脑海里，陈鸥眠甩甩脑袋不愿再想，“那赵凡波对她怎么样？”
他问完就有点后悔，好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难道赵凡波对她好就能够抵消这件事带给她的伤害吗。
林宜夜摇头，“不怎么样，”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很不好。”
谭代珊在用一种静默的、含而不露的方式热切地关注着赵凡波，即使她知道赵凡波是凶手，是恶魔，因为她无所依靠。
尽管赵凡波几乎不会跟她说话，但她还是不断地去找他问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尽可能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对正常的夫妻。
她就像一部依靠着赵凡波运转的马达，偶尔地，她必须停下来加点燃料，欺骗自己他们之间拥有一些感情，好让自己不必直面无法承受的痛苦。
可是饮鸩止渴只会让人更加难熬。
陈鸥眠语气迟疑，“你觉得……她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吗？”
林宜夜答得干脆，“我不知道。思考这个问题其实不太合适，毕竟我们都不是她，人可以决定自己分内的事，但不能越俎代庖擅自决定别人的事情，我已经不敢想象这事儿到底了牵扯了多少人，你姐姐，我爸爸，谭辽，吕皎，谭代珊，”她说话的速度逐渐慢下来，像是在用这些话抽打着她自己，“每个人都在提醒我，我从小到大当作亲人的人，原来是一个魔鬼。”
“小夜，快结束了，”陈鸥眠声音中包含着一种轻柔而苦涩的说服力，“你相信我，一切都快结束了。”
林宜夜没有回答，陈鸥眠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让她暂时安心，只能也跟着沉默。
许久后，在他们即将到达公司的前一个路口时，林宜夜突然开口。
“我原本以为，他再怎么坏，也就是个不走正道的生意人而已，”她笑了一下，含着说不出的苦涩，“原来我还是太天真了。”
陈鸥眠心口一滞，像是玻璃渣子猝然扎进心口，连呼吸都要放缓，他恨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显得轻浮，于是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车子在公司门口停下。
“你在这儿下，我去那边停车，”陈鸥眠打开车门，“通行证我已经让人事的负责人给你做好了，去前台取就行。”
“又成空降了。”
“想得美，临时的。”
林宜夜点头，“明白了，得再考验考验。”
陈鸥眠摆摆手指，“林小姐的能力我已经领教过了，只是空降也得搞个仪式才行。”
林宜夜抿着嘴，露出个不甚真诚的笑容来。
陈鸥眠知道林宜夜多半是不相信他说的话，倒也不再强求，目送她进了公司，掏出方才在路上就震动个不停的手机回电话。
对方接得很快，“陈总。”
陈鸥眠语气微冷，“安排的事办好了？”
“办好了，只是，需不需要给林小姐提前打个招呼？”
“我自己和她说吧，你们把该做的都做好就行，千万不能有纰漏。”
“明白。”
“找到于昊了吗？”
“找到了，他和他的团队最近在茗山。”
“好，不要打草惊蛇，改天我亲自去会会他。”
他挂了电话，仰头靠在椅背上，许久，沉沉地呼了口气。
一旦有了担心的事体，他就变得害怕起来。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陈鸥眠下车，嗅到空气中湿热的气味，4月的北原已经开始有夏天的感觉了。
他从来都是埋头按小时计算时间，现下偶尔关注到气温和季节的变化，竟然觉得有点陌生起来。
季节啊，天气啊，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总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就变了，所以他一向懒得在意这些，本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这会儿蓦的反思起来，他确定自己是有点厌倦于只看着一个目标往前走的感觉了。
他的心像是不知不觉间吸饱了新鲜的活水，从陈鸥琳自杀之后，他头一次产生了想为自己而活的感觉。
所以他更不忍心看着林宜夜像他一样陷入仇恨的漩涡，现实不来步步紧逼已经算得上是宽赦，没理由还非要自己迎上前去。
思及此，陈鸥眠自嘲地笑了一下，事到如今他又有什么资格说这话，明明是他亲手把林宜夜拖下水的。
刚走到电梯口，电话响了，是熊远。
“眠哥，林小姐说按照谭代珊给她发的位置，吕皎现在是在平衍，需要定今天的机票吗？”
“不着急，我这边有于昊的消息了，他和八年前的事脱不了干系，现在看着表面上和永栈的事好像没什么关系，但具体的我也说不好。”
“行，那我们等你过来商量。”
“我马上到。”
从电梯出来，陈鸥眠快走几步推开办公室的门，熊远正握着手机查机票，见他进来，按灭屏幕问他下一步计划。
听陈鸥眠说于昊找到了，林宜夜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谭代珊说，吕皎自杀的原因是失恋。”
陈鸥眠眉头又蹙起来，“所以她和于昊一直在一起？”
“听陈曦说，好像是这么回事，但我去了金焰那么久，从没听其他人提起过,”林宜夜顿了顿，“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的问题，毕竟我没怎么和其他人聊过这些事。”
熊远跟着分析，“可能是在一起时间久了，不怎么提了？”
“谁知道呢，”陈鸥眠耸肩，“不过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于昊肯定和八年前的事情有关，而吕皎和这次永栈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不像是单纯的巧合。”
林宜夜点头，“要不我们分头行动，你去找于昊，我去找吕皎。”
“不行，吕皎那边到底什么情况我们现在都没摸清，你一个人去还是不安全。”
熊远兴致勃勃地举手，“那我……”
陈鸥眠语气懒散，“你就在公司呆着，哪儿都不要去。”
熊远悻悻把手放下，“知道知道。”
“下下个月月底就得做季度报告了，你先提前准备着，虽然现在找到大概方向了，但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熊远重重点头，“放心。”
陈鸥眠这才重新望向林宜夜，“我们一起去，先去找吕皎，再去找于昊，于昊的团队在茗山做企业尽调，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走。再说了，他现在在天元，跑得了皇上跑不了庙，不着急。”
林宜夜稍微思索了一下，“好，听你的。”
陈鸥眠看完谭代珊发过来的地址，脸瞬间皱成一团。
“怎么总是在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
熊远乐了，“林小姐不知道吧，我们陈总啊，晕车很厉害。”
“啊？”林宜夜一顿，语气带着微妙的迟疑，“但是他开车不是开得挺好的。”
陈鸥眠啧了一声，“这两者没什么关系的。”
熊远袖子往上一撸，大有要展开说说的架势。
陈鸥眠睨他一眼，熊远撸袖子的手停着一半，“是，两回事，而且我们陈总的开车技术那么好，坐别人开的车他肯定会觉得晕啊。”
林宜夜点头，“这倒是。”
熊远随口奉承几句罢了，听到林宜夜说这话一时愕然，他一向分不出林宜夜说话时的语气究竟是不是认真的，抬头却看到陈鸥眠嘴角挂着一丝浅笑，看起来心情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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