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7章
37
赵凡波家里的装修风格和他的办公室完全不同。
林宜夜跟着阿姨进门，富丽堂皇的玄关，巴洛克式的装修风格加上金色的主色调，入眼就是一片金碧辉煌，她换了鞋走过通阔的走廊，到了红色为主色调的客厅，客厅的方位采光反而没有走廊好，林宜夜眨眨眼才让自己适应了光线的变化，然后看见了坐在红木沙发上的谭代珊。
她萎靡地坐在那里，穿着件一眼就看得出就价格不菲的羊绒短外套，但应该没有熨烫，脸上化了精致且无可挑剔的妆容。林宜夜注意到她的瞳色是很浅的琥珀色，本来应该是极漂亮的，可惜眼神却黯淡含混。
林宜夜记得她只有二十七岁，可如今见到真人却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这张毫无生气的脸庞和她的年龄对应起来。
“谭小姐您好，”林宜夜上前热切地握住谭代珊的手，“或者，称呼您赵夫人更合适？”
见她要起身，林宜夜又忙按住她的手，“不用，不用起身。”
谭代珊笑了，扶着腰坐回去，“你叫我代珊就可以。”
林宜夜从善如流，“代珊你好，我是林宜夜。”
谭代珊招呼阿姨去倒茶，一只手搭在肚子上轻轻抚摸。
“几个月啦？”
“5个多月了。”
林宜夜点点头，自然而然关心起她的身体，“会难受吗？”
谭代珊抬眸看她，没有说话。
林宜夜以为她没有听清，重复了一遍，“怀孕很辛苦吧？”
没想到谭代珊愣愣的瞪大眼睛，突然掉下泪来。
林宜夜有点摸不着头脑，但也知道孕妇情绪波动较其他人更明显，于是没有多问，只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谭代珊倒也不算崩溃，只几分钟就恢复了平静，“还挺辛苦的。”
正说着，阿姨端了一壶颜色浓烈的茶过来，给两人一人倒了一杯。
林宜夜抿了一口，受林沛山和赵凡波的影响，她从小就尝过不少品种的茶，一喝就觉察到了不对。
这是赵凡波最喜欢的滇红，他家里会有这种茶无可厚非，但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该知道，孕妇并不适合喝这么浓的红茶。
眼看谭代珊举起杯子就往嘴里送，林宜夜顾不得许多，直接出声打断她，“谭小姐。”
“怎么了？”
“这么浓的红茶可能不太适合你喝。”
谭代珊神情一下紧张起来，她像丢垃圾一样把杯子丢到桌子上，“为什么？”
滚烫的茶水流了一桌子，林宜夜怕她被烫到，赶紧起身把杯子扶起来，拿了一叠纸巾把水擦干净。
她一边忙活一边安抚道，“一点点应该没事，之后尽量避免就好了。”
谭代珊突然一把握住她的手，“林小姐，我知道你今天是因为什么事来找我的，我……”
林宜夜知道她多半误会了自己是来兴师问罪的，出声打断她，“我不是因为短信的事来找你的。”
谭代珊不说话了，她放开林宜夜的手，看着林宜夜一点点把桌上的茶水擦干净，才如梦方醒似的问她：“那你是因为什么？”
林宜夜轻轻叹气，知道对方不一定会信但还是坦白道，“有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果然，谭代珊脸色僵硬，喃喃重复，“来看我好不好？”
“是的，谭小姐，”林宜夜吐字清晰，没有半点心虚，“婚礼之前您的那些采访我有看过一些，我认为您的状态不是很好，近来一段时间我无论如何都打听不到您的近况，所以干脆直接过来了，也省了那些猜测。”
真诚就是她今天的敲门砖，谭代珊神色有点动摇，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意味不明的情绪。
毕竟只有二十几岁，从乡下到大城市来打拼的姑娘，唯一的资本只有年轻漂亮，或许在许多人眼里，她是真的靠着自己的肚子在这座人潮拥挤又人情冷漠的城市扎稳了脚跟，甚至实现了所谓的阶级跨越。
可这有什么错，为什么她会成为这场狂欢的受害者，她为什么要为此被无数陌生人嘲笑，而且是自始至终地、一刻不停地、日日夜夜地讥讽，直到连片刻的宁静都无法留下，就像是水刑。
那可是将水一滴一滴不停地滴到人的头盖骨上。
林宜夜接着说，“但你看起来不是太好。”
谭代珊终于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我很害怕。”
“我明白。”
林宜夜一直不喜欢城市的街道，而当她看着身边鱼贯而过的每一张脸，每一张脸都因害怕而相似——害怕成为一个公分母，害怕自己，害怕所有人，害怕每个经过他们的人所带给他们的攻击。
“我不知道怎么办，我怕自己会生下这个孩子，可我又害怕失去这个孩子，我想从这个地方逃出去，我害怕这里，可是我无路可逃，你知道吗，我无路可逃，我怕他会抛弃我，是不是很可笑，我怕一个毁了我的人会抛弃我。”
林宜夜静静听着。
“我一开始是想逃的，我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旁边躺着陌生的男人，他的年龄只比我爸小一岁，你知道吗，”她抽噎着，上气不接下气，她不像是在说话，她像是在呕吐，“我哭过闹过，我想报警，我甚至想自杀，可是我不敢，我好害怕。这个时候，他跟我说，他可以给我一笔钱。”
谭代珊停住了。
林宜夜耐心地等着。
谭代珊突然笑了一声，笑声突然而且古怪，在空荡荡的客厅里显得非常刺耳，“我接受了，我像个婊（）子一样，我接受了，我想用这个钱付房租付水电费，我没有办法拖着我这副已经脏了的身子回家找我爸妈。再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怀孕了，我们就结婚了，我每天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自己和自己说话，偶尔也和赵凡波说话，在吃饭的时候，在他外出在电梯门口等待的时候，在一些重要节目中断调台的时候，我只敢在这些时候找他说话，可他连这些时候都不想和我说话，他需要的只有每个月的孕检报告。”
“你不脏。”
谭代珊猛得抬头看她，“你说什么？”
“你不脏，脏的是他们。”
她惨淡地笑了一下，“但我偷拍吕皎，并不只是因为害怕赵凡波，那个时候，我不过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林宜夜一愣，“什么叫以其人之道……”
倏而又反应过来，一瞬间心口发凉似有倾盆冷水从天而降，“我以为……”
“以为消息是我自己爆出去的？为了让赵凡波骑虎难下不得不娶我？”
“不，不是的，我没有怀疑过你的处境，”林宜夜摇头，“我只是一直以为你和吕皎都是受害者。”
“当然是。”
林宜夜看着谭代珊，看着她露出一个痛苦却又温柔的笑容，“你说得对，我们都是,只是我知道的比你晚太多了。”
她长久地凝视着林宜夜的眼睛，林宜夜直觉她的下一句话至关重要。
“林小姐，我能相信你吗？”
“谭小姐，我不喜欢什么保证，也不想假装自己有多么保险，或许我并不保险。但我想让你知道我很清楚你们的处境，并且已经下定决心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全力帮助你们，我确定我有这个能力。”
谭代珊短促地笑了一下，像是在瞬间做好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认识你的时间，比你以为的更早。”
林宜夜迟疑，“是婚礼那次吗？”
“不是的，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你呢。”
“那是？”
“是你辞职那天，我就在赵凡波办公室的里间，你当时说的那些话我都听到了。”
林宜夜挑眉，大概回忆了一下，并不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有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我说的话？”
谭代珊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光是你说的话。其实一开始我是被你说的话吓了一跳，隔着门缝看到你居然是个又高又瘦的小姑娘，脖子那么细，我都觉得赵凡波随便叫个人过来就能把你的脖子一下子给拧断。我看得出他当时已经生气了，他一生气就会咬牙，我很害怕，可是你就站在那里，背挺得很直，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整个人都在告诉他，你确定自己是正确的，所以我觉得我可以相信你，林小姐。”
“我知道吕皎在哪儿，”她接着说，“她现在住的地方是我帮她找的。”
林宜夜睁大眼睛，“是你？”
“是的，”谭代珊欲言又止，似乎也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我之前有派人跟踪她。”
林宜夜点头，这个她知道。
“跟踪了大概有半个月的时间之后，有一天，我雇的私家侦探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情况好像不太对。我当时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跟踪被发现了呢，就打算结束跟踪，想着反正要拍的照片我都拍到了。而且当时我已经联系好了几家自媒体，基本上准备发了。”
她停下缓了缓才接着说，“但第二天那个侦探又给我打电话，说吕皎买了安眠药和炭，好像准备自杀。”
“自杀？”
谭代珊点点头，“我知道这话我说出来显得很虚伪，但我从来没想过要逼她去死。所以当时我整个人都吓坏了，赶紧按照私家侦探给我的地址找到了吕皎，还好到的及时，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
林宜夜想了想，问她，“那天是几号？”
“7号。”
7号，林宜夜拿出手机翻了翻日历，比网上爆出照片的时间还早了两天，吕皎不可能这么早就知道了消息，她自然想到事情没有恐怕不是那么简单，追问道，“吕皎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才想不开的？”
“我问了，但我总觉得她没说实话。”
“她说了什么？”
谭代珊皱着眉头，十分不解似的，“她说是因为失恋，我不明白，既然这么在乎男朋友为什么还要和赵凡波搞在一起，而且她一直求我不要把她现在住的地方告诉别人，连酒店也不敢住，看起来特别害怕，就像是在躲什么人一样。”
林宜夜心里一紧，“你呢，赵凡波知不知道你派人跟踪过吕皎？”
谭代珊被她突然提高的声音吓了一跳，错愕道，“应该不知道……他很久没回来过了。”
赵凡波也在找吕皎，他在担心事情败露，所以对外谎称是派她去对接项目，其实是在拖延时间。
“谭小姐，千万千万不要让赵凡波知道这件事，更不能让他知道你和这件事有关，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吕皎的位置，然后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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