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说破
却说赵姝儿回到春风客栈，料理完一切退亲的事宜之后，已经到了这日的申末戌初了。
她和高弘舟还住着来襄州时的那两间客房。此时书信已写，信物也交换了回来，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无事后一身轻，她便在自己的房间内小憩。
是一只搭在她肩上轻拍的手将她拍醒的，她抬头便看到了高弘舟带着温柔微笑的脸。
高弘舟递给了她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
“这是文墨按照你开的方子煎的，对了，药方还给你。”
他递回了一张药方，上面写着“连翘、桑叶、菊花、薄荷”并其他几样药物。
“我应是着了风热，劳你和文墨费心了。”
“何必客气。”
赵姝儿知道药方中的连翘和桑叶皆苦，因此直接将药一饮而尽，免得一口一口，看似开头缓解了苦味，实则之后尝到的苦更多。
倒不如就来那么一下，过去了就不苦了。
“你喝药真是爽利，退这门亲事更是退得爽利。只是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赵姝儿自嘲：“不是我退亲退得爽利，赵公子托人来带的话，你也已经听到过了。”
她不可能没有一点心绪起伏：“他带话只说了一句多谢！真好！我们都这般爽利，要不是这么爽利，只怕轻易了不了！”
高弘舟不语，任由赵姝儿自己发作出脾气。
她是该生一场气的，就是摔杯子、砸东西都不能说为过。
可她只是止在了这抱怨处。
静默地一站一坐一刻之后。
赵姝儿终于一笑释然，她想起了他，似乎那一番境遇，与赵公子和那位姑娘有异曲同工之妙。
“你问我有什么打算，其实我本想去胜州拜会伯父伯母后再作打算的，但我想，纵有我的书信配合，然赵公子的新姻缘恐怕要费点周章才能过他父母那一关，我还是不要去胜州为他的新姻缘再加难度了。我想我或许可以去京都。”
“你要转道去京都？我只怕不日便要回青州，你一个女儿身在外多有不便，又没有官凭路引，如何去得京都？”
赵姝儿想起了在他们进客栈的那一天店小二所引起的尴尬，思索后道：“高公子已经护送我找到赵公子了。至于这门亲事没成，全然是天意作祟，高公子此行已经圆满，不如此刻便回青州去。记得向高伯父道我一切都安好，我自有办法到得京都，到了京都之后，我会给你们写信报平安的。”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上路去京都。”
赵姝儿见他纠结此点，又道：“这还不简单吗？官凭路引之类，只要不进京都城内，沿途想也无碍，至于示人身份，高公子可有听过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
她心下又想到了什么不自觉一笑。发髻上的茉莉花的淡雅都不及她身上的半分芳华。“高公子且去外间等一等。”
高弘舟退到了外间，站在房外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句诗：“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这首诗在他的脑中一转，顿时带起了他因礼法而强压下去的迤逦情愫。
她已经没有婚约了，他还强压什么？
不多时，赵姝儿打开了房门，此时出现在高弘舟面前的却不再是那个头挽垂鬟髻，身穿石榴裙的柔弱女子，而是一位束发戴冠，身着翻领袍的翩翩公子。
只是衣着好改，声音却难变。响起在怀旧身边的是赵姝儿刻意压低但仍能听出本音的声音。
“高公子觉得我这女扮男装的祝英台扮相如何？”
许是因为赵姝儿此刻身着男装，高弘舟对她的打量便成自然：她肤白红唇，五官清丽，似乎一张脸脸没有特别出色之处，但那不出色三字却被那双清亮的眸子给压了下去。
赵姝儿本叫他打量男装，却发觉他在盯着自己看，她觉出了别扭，不知所措地扭头走进了房间。
高弘舟也回神和她一起进得房去，道：“若姝儿真是个男儿身，该是个迷倒一片少女的谦谦君子吧！”
“男装女装都不败姝儿妹妹容色。”
他似乎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姝儿妹妹，此刻真有几分祝英台托生再世的风范，只是不知，姝儿妹妹你觉得，我此刻打扮，可有梁山伯之风？”
赵姝儿从他拉长的语速和并不隐晦的话语中，嗅到了有不可说的情意在室内流转蔓延。
她愣了愣神，又回想起高公子替她操办退亲事宜，也是果断妥帖。
可她无法回应这样的情意，只能缓缓开口：“高公子还是不要将我比作祝英台了，我不是祝英台，兄长也不要做那梁山伯。梁祝虽好，我却更愿兄长做那已那以＇匈奴为灭，何以为家？＇为志的霍去病。”
高弘舟的语调转为了苦涩：“赵姑娘饱读经史诗书，却忘了霍去病虽成大业，却英年早逝，终不圆满。依我便学＇安得广厦千万间，大辟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杜工部，心中既有国又有家方是圆满。”
赵姝儿再次往错意去会高弘舟的话：“高公子心中有国，将来也一定会和未来的夫人有家，一定能有圆满的。”
高弘舟终究忍不住点破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姝儿不看重礼法，却也无意打破礼法。据我所知，高公子也是身有婚约的人。”
她又觉得这样的话似乎将之前的赵公子和那位姑娘置于了不光彩的地方，也将自己的后路置于了不光彩的地方。
于是又道“也不是什么礼法不礼法，若我遇到了真正的意中人，便学＇自此长裙当垆笑，为君洗手作羹汤＇的卓文君，私奔又如何？”她说起这些历史典故，简直是信手拈来，念出的诗句也如古人复生，极有气势。
高弘舟只能可惜自己不是司马相如。
房间内陷入了缄默的尴尬。
良久高弘舟终于开口打破的沉默：
“可是因为他是长史之子，我父却不过是个县令？”
“不，高公子切勿妄自菲薄，伯父仁德大才，必不会久屈县令之职。”
“也罢，我明天便回青州去。赵姑娘，你要好好保重。从襄州到京都，应当是一路太平，但还是让文墨陪你同行吧，你到了之后，不要忘了给我带信。”
高弘舟内心是知道这位赵姑娘的，她虽然看上去是柔弱女子，可她既然下定了决心要让他走，自去京都，他便没有回转她心意的余地。
这便是道别了，此后山高水远，各人有各人的道路，不一定何时才能相见了。
高弘舟犹疑了片刻，终究又道：“此去京都，文人才子众多，你若真像那卓文君一样遇到了命里的司马相如，被他的《凤求凰》打动，却也要留心，不要容忍他的纳妾变心，须知《凤囚凰》虽难得，但天下不乏怀凤求凰的士子。”
他却以为她是要去京都觅一个科考才子寄托终身。
她没有出口否认，望着郑重其事的高弘舟，她只是轻点了点头。
两人便都不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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