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醉

是夜，萧山又如昨夜一般久久不能入眠。他走下卧榻，望着窗户外被四方栅栏困住的天，心情并未得到舒缓，因此干脆趁夜起行，外出游荡以消心内激荡去了。

        他在不自觉地腿脚已经走得有些酸痛时，抬眼又看到了昨日白间饮酒的酒肆，便也抬脚进去了。

        此时早已过亥时，月亮不肯圆满也不肯露笑，只孤零零地照着。酒肆里也应景似的，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萧山觉得独酌于两人都无味。因此坐定在了那位孤零零喝酒的男子的身影前，眼见那男子一杯接一杯将那酒当作水一样的喝下。

        萧山看他这样借酒浇愁愁更愁，全无风度的麻痹自己，有些不解他缘何才值得如此，一为开导，二来也给自己找个喝酒说话的伴儿，于是他叫来伙计给自己也送上一壶酒后便和那位公子攀谈了起来。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今日有缘得见兄台，可否与兄台一起做这天涯沦落人，共同一醉消千愁呢？”

        原在独自灌自己酒的男子见有人又是招来伙计、又是打酒靠近自己而坐，只都当没看见。

        他不理他。

        此刻听得来人喝个酒前都要先引经据典，这特点恍然就是一个男版的赵姝儿，方眯眼模糊一看，还以为是刚刚女扮男装的赵姝儿追上了自己，细看之下，方又知不是。

        他半醉着胡言乱语道：“这世界，真是小，我不过，就喝个酒，都能碰到和她一样脾性风格的人，可见，这天下之大，芳草遍地有，我又何必拘泥于她，来，兄台，我们一起饮酒，醉了今晚，从此我便，只把她埋在心里，来，干。”

        萧山听罢，知道了这位男子是为情所困。

        本来他是个洒脱的人，听别人说胡话只会觉得好笑，但此刻他内心也怀忧愁，因此这陌生男子说的话倒是引带着他脑中浮现出了白乐天所作的整篇的《琵琶行》。

        于茫茫岁月和沧沧人海中，遇到一位同是身背哀愁的沦落客，听对方诉心事却也勾起了自己的惆怅。不知当时的白乐天是不是也在这样的境遇、这样的心境之下遇到了那位弹琴的琵琶女，听她诉情肠的的呢？

        念头转过，他复又开口道：“不知兄台可曾念书？可曾读过白居易的琵琶行？诗文中的琵琶女，一为身世苦，也为情苦，苦的是商人重利轻别离。刚才听兄台之言，似乎也是饱受求而不得之苦？”

        男子被他的话激得醒了半分，他觉得赵姝儿拒绝他的原因有那么一二分是嫌弃他没有能惊艳她的惊世文采，此刻见来人居然问自己读过书没有，心中大气：“在下虽不如阁下能张口便是引经据典，但也识得几个字，应答什么诗文典故都是没有问题的，诗史白居易的《琵琶行》更是拜读过的。你将我比琵琶女？那你可是要自比当时仕途遭贬不得志的白乐天？兄台既和我一样夜半出来喝酒，想必也是有些坐而可泣之事，兄台既听了我的自白，不妨也说说自己的可泣之事。”

        萧山有些强迫症发作，不纠正不自在地道：“兄台我要纠正一点，白居易是诗魔，诗史那是杜工部。”

        但其实他见男子应答如流，听着倒是比自己平时的友人荀子川他们要通诗文，比和他们说话要来的痛快的多。又一笑而应对方：“是在下失礼了，兄台勿怪。”

        他接着道：“在下确有愁苦，却不是仕途不得志。想来白居易的文笔高超，笔下之情今日仍叫人带入，实为大家中的大家。但天下之情终归太多，何能一言以蔽之。我此刻身背的哀愁其实是不得知己之愁。但其实这愁也已被前人所写尽了：＇冬去春来又一载，伯牙子期何处寻？＇人在孩提时有亲友知己，长大后，亲人知己离去，纵容会再有友人，可再好的友人也难与自己全然脾性相投了。”

        “兄台出口成章，旁征博引，可见是一位有才之士。如此大才，怕是难有人能望其项背，难怪周遭之人会与你难以交心。”

        “呵呵，伯牙鼓琴却再难觅钟子期，人生大憾，大致如此。更让人无奈的是，有些好友明明就在身旁，人道＇别后不知君远近，渐行渐远渐无书。＇却原来不经离别，也会与身边的人渐行渐远。人生真是没什么趣味！呵呵呵！”

        那男子也跟着笑。他们喝到此时已然有十分醉了。

        二人聊得痛快，萧山开始只是小杯慢饮。此时也和他一样，一壶接一壶地豪饮下肚了。

        见来人豪饮，他却也忍不住劝慰道：“其实你这愁很好解，既然愁无知己，那便去能寻到知己的地方去寻，兄台身有才学，何不去参加科考与各路才子比高？这样兄台很快便能寻到许多有共同话语的知己了。”

        “不不不，”萧山直摇头，“这去参加科考搞得不好就是这一愁还未消，二愁便要起。倒是兄台的愁，好解得紧。＇东隅已逝，桑榆非晚＇，你犯的是情仇，你钟情的女子不喜欢你，那换一个人去喜欢、与她修成正果不就好了？”

        “哈哈哈，＇除却巫山不是云＇呐，你说的倒轻巧，叫我看来你的愁才好解，去参加科考，金榜题名时不就什么愁都烟消云散吗？原来你还有二愁怕会考不上！”

        “却不是考不上，这二愁是不参加科考则已，一旦参加，从此便踏入仕途了。一入官身深似海，我却习惯了做个闲云野鹤之人，到时候可别知己没寻回来，反而寻了一大堆的麻烦。也是我自己矫情活该！既愁才学无人欣赏，又不愿入仕！”

        “兄台真是狂妄，不过你的确有狂妄的资本。”男子话锋一转，“不过你既这样想，那你的愁一时间是解不了的了。”

        二人皆醉了。

        萧山拼着最后一丝清醒叫来了伙计，在桌上胡乱放下了有余的铜钱，问询伙计：“可认得这位公子是哪家人氏？可否劳你送他回去？”

        伙计道：“嗨唉，他是旁边客店里出来的。眼见他陪一位姑娘寻亲事，那姑娘却被人退亲了。猜也猜的到了，青天白日的这样护送一位姑娘，甘当护花使者，被退了亲也不去打上门去揍那负心人，这就做不成是家里兄弟了，那便只能是护送的成了爱慕的了，想是又对那姑娘一番刨白遭到了拒绝，所以买醉来了。要我说是那姑娘不知好歹，送上门去寻亲被人拒绝了…”

        萧山扼住了伙计的话：“休得污蔑人家姑娘。”

        不过他今夜一番，已经有些认同了这位与自己同醉公子的人品才华，因此有些好奇不解，他环顾了四下里的客栈，神色迷茫：“什么姑娘，值得这样的人这样买醉？”

        他这一困惑倒是酒劲儿趁机上了头，眼见自己快不成了，他赶紧嘱咐伙计道：“还劳您将这人送回客栈，让客栈中人将他送回房。”

        难得有缘遇到一两个与自己话语投机之人，知己不可负，怎么也不能让他醉酒露宿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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