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野心
“二位先起,莫要让懿儿担忧。”穆怀信抬手虚扶,语气中带着笃定。
“谢王爷。”
片刻之后,门被从外打开,缓缓步入一纤细女子。
身着碧绿色的翠烟衫,外头系着件绛绿色的披风。即使里外里裹了好几层,却依旧遮不住她肩若削成,腰若约素。
“请祖父安,请父亲安”女子像是不经意般瞥向一侧,那双水眸霎时怔住,随即作势就要往下跪。
“懿儿妹妹何时也同我如此生分了?”穆怀信忙上前阻止,两手相碰,只觉有一丝电流划过,使得他瞬间收回。
“小女不敢,请恭靖王安。”说着那女子便用右手压住左手,举手加额,向前鞠躬九十度。然后再次重复,来回两遍后才缓缓放下。期间也一直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明朗。
“懿儿妹妹确是与我生疏了。”
“王爷初来姑苏,想必未曾仔细逛过。”女子头也未抬,轻声细语:“也是巧了,如今正是一月,梅花开的正好,王爷若是不嫌弃谢家宅院小,不若小女陪王爷去赏梅如何?”
“劳烦懿儿妹妹了。”穆怀信扬起了嘴角,看着女子侧身让开的空处,也不多说,便径直走了出去。
“祖父放心,我会与王爷说清楚的。”随即侧身继续道:“辛苦父亲告知母亲一声,定要备好午膳。”
“好,去吧。”谢渊摆摆手,欣慰地看着女子渐远的背影。
“父亲这懿儿,能行吗?”谢安之皱起眉,有些担忧。
这时门外的玉骨小跑进来:“老太爷安,老爷安,这是小姐刚摘的新梅,比前些天开的更艳了,小姐吩咐我将这花瓶里的换下呢!”
谢渊瞥了眼案前花瓶里那几支梅花,虽美矣,可花瓣却并未全绽。与这丫鬟手中几支盛的美满的相较,确实稍显稚嫩,的确是该换了。
苍老的面上带着欣慰:“且由她。”
“府中还有别的梅园?”穆怀信看着前面领路的小厮越过了刚刚看到的一片梅林,侧头问道。
“如今的谢宅曾是忠王府旧址,相传忠王有一爱妾,十分喜梅。忠王便叫人在王府北角辟了一处园子,取名为拙政,种了百十梅树。”
女子在身后保持着距离快步跟着,不忘解释道:“眼下正值梅花开的最盛之际,满园梅香四溢,王爷看了定觉得没有白来。”
“我记得妹妹过去最喜汴京的黄花,每至重阳,龙亭的菊花便都开了,我与妹妹和一众友人便都以赏菊为名聚在一起,饮茶作诗。满眼黄金甲,甚是怀念。”穆怀信放缓了步子,微微仰头看着远方。
女子抬眼细细看向身前的人,似是高了许多。
身上穿着的长袍上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腰间也仅仅挂了只墨玉。银冠上的暖暖白玉衬的他发若绸缎,气若空谷,温润极了。
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已显棱角的下颌,还微寒的春风抚过他轻扬的嘴唇,似乎一切都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晋有陶君独爱菊,是因他淡泊名利,不苟随世俗。他觉菊同他一样,便以酒遣怀,与菊为伴,归隐田园。”
“妹妹曾也是这样的想法吗?”
女子接话接的极快:“王爷说笑了,许是因为汴京城里没有什么旁的花。小女才会多看几眼,让王爷误以为小女喜菊。”
若是仔细瞧去,便能看到那双桃花眸里正闪着道不明的晦暗。
“原是我误会了。”穆怀信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王爷,小姐,到了,还需奴才们跟着吗?”
“都退下吧,吩咐下去备好茶点。”
“是,小姐。”
很快,偌大的拙政园中,只剩下两人与这满园梅香。放眼望去,红海似朵朵朝霞,绿萼如碧玉翡翠,它们或仰,或盼,亦或思,斑斓相间,点缀着残冬,又孕育着新春。
“懿儿妹妹此言不虚,此景确实让人过之不忘,日思夜想。”穆怀信收回目光,转身看向沉默不语的花间美人。
“小女可否请问,王爷此行是为何?”
“懿儿可知谢家即将要重回汴京一事?”
“家父提过一二。”
“汴京本就暗藏波涛,谢家此番回去,必定山雨欲来,你一介女子,我恐你此去可能身处险境”
“王爷您也说了。谢家,是回去。谢家与懿儿都生在汴京,长在汴京,汴京又何时安稳过。这段年月不过是承蒙圣恩,在这姑苏城里,偷享了几年安稳日子罢了。”
“懿儿,你是谢家唯一的嫡女,过往你年岁小,谢家又护你护得紧,你被养的天真柔弱,不懂那些朝堂里的阴诡暗谋。”
穆怀信顿了顿,轻咳一声道:“可如今你已过了及笄之年,谢家乍回汴京,恐不能护你周全,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护你回京之后,不被卷入风波之中。”
“不知王爷想要如何护我周全?”
“娶你。”穆怀信微微低头,如白玉的面颊有些泛红,像是这梅花染了色般。
“怀信哥哥自小便唤我懿儿,可曾还记得懿儿的名字?”
女子突然的旧称让穆怀信有些惊喜,他微微笑道:“我自是记得,谢家有女,名为懿德谢懿德。”
“怀信哥哥可知‘懿德’二字是为何意?”
“嘉言懿行,自是谢家希望你做个高尚有益之人。”穆怀信温润地笑着说道。
谢懿德向后退了一步,将两手放于胸前,微微屈膝,在穆齐昭不解的眼神中,她开了口。
“自古时,王公贵族就将王后与太后的谕旨称为懿旨。以‘懿’为名,本就昭显了谢家的野心。‘民之秉彝,好是懿德’,亦是祖父对懿德的期许。懿德的名字,更是先皇与祖父一同取得。”
女子声线是那般温柔却又残忍:“王爷现在能明白谢家是何意了吗?”
风乍起,吹落了树上昨夜被雨打过欲落的梅花,缓缓飘下,落在肩头,混入泥土里。
男人明亮的黑眸积起水雾,不可置信地向后退了一步:“父皇?父皇曾想为你我二人指婚,难道”
谢懿德眸中划过微光,语带嘲意轻笑道:“先皇那句‘这二人甚是相配’不过是酒后玩笑话,祖父都未曾信过,您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是吗?我且问你,是问你,不是问谢家,你可愿?”穆怀信摇摇头,抛开那些念头,有些激动地按住谢懿德的肩。
我与谢家自然是荣辱一体。”
男人的手劲有些大,谢懿德忍不住蹙眉。
“抱歉。”穆怀信立马松开双手,虚扶起谢懿德。
“懿儿,我与你一同长大,我最是了解你,你并不是贪恋权贵之人,你是不愿的,对吗?”
谢懿德顿了顿,捏紧了手指,朗声说道:“懿儿自小除了琴棋书画都擅外,更是与王爷您同为驰光先生门下。怕是只有王爷您,才会觉得懿儿是个单纯无辜之辈。”
“你!”
“王爷,懿儿从不爱菊,也更不是那潇洒隐逸之人。年岁越长便越偏爱这冬日腊梅,孤傲坚强,从不迷失本心。”
“本心?你的本心就是要那荣华富贵吗?”
“不论王爷怎样想懿儿,都无妨。”女子迎着风缓缓向前走去,花瓣四散,她的背影坚定亦真切:“这大齐的皇后,若是我做不得,那便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得。”
话散在风中,除了说话者和风,再没有人听见。
穆怀信快步追上,拦在谢懿德面前,挡住她的去路:“既如此,你可知现如今太后把控朝局,沈家在朝中说一不二,连皇上都无可奈何。”
说着语气不由加重:“你想做皇后,你觉得太后会允许谢家女做皇后吗!更何况当今圣上大了你整整十岁!若论资格,沈寻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听闻沈寻雁乃沈将军之爱女,深受沈将军宠爱,且她贵为当朝一品大将军之女,更是太后的亲侄女,年岁也与皇上相差不多,自然比我合适。”
女子面容坦荡,就这么直白的将这些话宣之于台面,穆怀信几乎是要气笑了:“呵你既也知晓,竟还有如此荒唐的想法!”
“可据我了解,沈寻雁爱慕一男儿且苦等数十年。如今已二十有二,却迟迟不愿嫁人,沈将军爱女如命,所以从不阻拦,也不许旁人说三道四。”
谢懿德边说边抬眼看着穆怀信,捕捉到男人俊逸的剑眉颤抖了一下,那一瞬的不自然便足以说明一切。
她挑了挑眉,笃定地继续说道:“只要她不能嫁给皇上,那么朝野上下,我便是最合适的人选,且无人能够阻拦。”
“你怎知那沈家女就不会入主中宫?谢家一旦重回汴京,重返朝堂,沈氏一族就断然不会冷眼旁观!”
“那便是我自己的事情了,不劳王爷费心。”谢懿德轻轻行了一礼,笑了笑:“只望王爷莫要从中阻拦才是。”
梅林花下,这一笑,动人心魄。
“小姐,午膳备好了,老爷请恭靖王前去。”一丫鬟模样的女子突然出现在两人身后,悄无声息。
“王爷,请。”谢懿德侧开身子,微微低着头,这个角度看她,总是格外惹人怜爱,恍若刚刚那些话皆不是出自她口。
穆怀信移开目光,不愿再看,大步朝前走去。只在路过那丫鬟时瞥了一眼,眸色暗深。
眼看着人离开视线,谢懿德面无表情地看向面前低着头的丫鬟,语气虽没什么变化,但却能让人察觉出冷意:“忘了规矩?”
“属下知错。”女子径直跪下,并不多言。
“还不快走。”谢懿德蹙了蹙眉,见她转瞬消失的身影,才放心地快步离开。
宴席在正厅布置,虽着急了些,却丝毫不显慌乱,尽显大家之风。
“王爷,中间那道汤,斑肝金黄,菜心碧绿,是不是看起来相映成趣。”开口询问的是谢家主母程氏,此刻正坐在下间,面带笑意,看起来一派和善。
“伯母,敢问这是何汤?”穆怀信低头看去,的确是有趣。
程氏抬手示意一旁的丫鬟上前为恭靖王盛汤,不忘介绍道:“此汤鲃肺汤,原称斑肝汤。鲃鱼鱼肉细嫩鲜美,尤其取肝做汤,素属佳肴。王爷可得好好尝尝,这可是从前在汴京从未吃过的。”
“那本王确实要好好品尝一下这新鲜味道。”穆怀信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碗,动作儒雅地品尝起来。
“嗯这斑鱼肝肥嫩,入口而化,热汤鲜美,胜过鸡汤。不错。”穆怀信惊喜地点点头。
“王爷有所不知,这苏州吃食与汴京的,可是大不相同,新鲜的多着呢!王爷打算在苏州呆到几时,我也好仔细准备着,让王爷尝尝鲜。”
程氏眉眼带笑,看起来很是和善:“对了,这苏州最有名的无外乎便是这戏班子了,王爷定得看看。”
“本王此行是替皇兄前去江浙一带巡视番民情,顺道绕路来苏州看看谢家诸位是否安好,因此不便多留。”
“王爷有要事在身,还是公务要紧,莫听内人胡言。”谢安之忙起身,作揖解释道。
“无妨,既已来了,呆个三五日定是没什么问题的,伯母可是要带本王去戏园子里看吗?”
“王爷千金之躯,万不能去那地方。府中就有一戏台,过两日我便差人将那戏班子叫来,就在府中给王爷唱上一场。”程氏笑开了花,连忙开口道。
“如此劳神费力,就不必了。”穆怀信笑着开口:“惟日孜孜,无敢逸豫,我依旧记得谢太傅曾教导皇兄时,我听到的一二。”
谢渊神色不变,语调微沉:“是王爷天资聪颖,好学上进。”
“凌恒何故不在府内?”
“吾儿近日随他祖母去了寒山寺,说是要为谢家求平安,为求灵验要随着住上几日,怕是见不到王爷了。”
“这样啊那便错过了。”穆怀信叹了口气,眸中闪过遗憾。
“王爷不必伤心,过些许时日便能见到了。”谢安之安慰道。
“也罢,今日这膳用的不错,本王就不在府中叨扰了,明日再来拜访。”穆怀信站起身来,眼神在那处寂静了半晌的的地方停了一刹,遂转身离开。
“恭靖王慢走。”众人纷纷下跪,并无多言。
直至穆怀信踏出谢宅的那一刻,还觉得有一丝恍惚,难道真因为区区四年光景,就能让曾经数十载都亲如一家的人,生了嫌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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