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老宝贝 4

　　我是一个固执又自负的人，最听不得别人左右我的思想。而母亲，偏偏喜欢对我的生活指手划脚，从我的发型到皮包的颜色，从我养的宠物到网上消费，似乎每一件事情，母亲都看不惯，然后就是不停地唠叨。而我，又有着百年不遇的臭脾气，反对的声音第一遍响起，我或许会接受、检讨、改正，但当那个声音一天N遍地回荡在耳边时，我所能做的，便是坚持坚持再坚持。而坚持的结果就是，我与母亲的隔阂，越来越深。有时候，我有什么事，宁愿告诉父亲。然后，我会在末了缀上一句：别让我妈知道。

　　但在我们这个阴盛阳衰的家庭里，我爸怎么会对我妈隐瞒我的事情。然而令我惊奇的是，我对我爸爸说出事情的前半截，我妈妈通常能无师自通地知道事情的后半部分。

　　后来我才慢慢知道我妈在我不在的时候，偷偷学会了上网，然后又骗取了我QQ和信箱的密码，在我不在的时候查看它们。

　　我说她老人家怎么就那么神通，既不是千里眼又不是顺风耳，可是我的一切全在她的掌控之中，在她面前，我几乎成了透明的，怪不得每次我在她面前说谎她都狞笑着以一副非常不屑的神态当场把我揭穿。

　　于是我们之间的怨恨就愈深。

　　其实我也知道我妈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一个三高（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老公，处处都要她操心，受累，我这个做闺女的，也不是不心疼她的。最心疼她的时候，就是在我惹她生气的时候，如果生气的程度不是太严重，她便会冲我叉腰瞪眼，嘴巴里就像周星星面对大海那样发出一串又一串奇怪的符号。如果气极了，那后果是比较严重的，她会手拿一条大毛巾，一个人坐在沙发的某个角落，无声地哭泣。那种哭泣，相当地令人心酸，削瘦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泪水顺着脸上的皱纹蜿蜒地流下。通常在她落下第一滴眼泪开始，我就后悔了，后悔刚才不该那么冲动，不该那么寸步不让。

　　但骨子里的骄傲、偏执与自负却让我无法在第一时间里取得她的原谅，有时候我会检讨一下自己，想以后不再惹母亲生气了，尤其是在她哭的时候，马上过去哄哄她，哪怕是撒一下娇，我想母亲一定也会不那么伤心的。可是，我却一次也没做到。我总以为，以后的日子还长，总有一次，我会在母亲流泪的那一刻，走上前，轻轻地拭掉她脸上的泪，然后柔声跟她说：对不起。

　　日子在与母亲的争执与磨擦中变得硝烟滚滚，而最终导致我搬出去住的原因，是母亲摧毁了我与一个网友的深厚感情。

　　那时候刚刚兴起QQ交友，我便与邻市的一个师哥勾搭上了。我们在QQ里聊得热火朝天，感情迅速升温，几乎到了一日不聊，如隔三秋的境界。

　　感情发展到一定程度，我们便开始策划着见面。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我妈偷看了我的聊天记录，只是在那些日子，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告诉我说别相信网络上的人，那些人都是些骗子。然而我与帅哥正是难舍难分的时刻，怎么能听进去她的话？

　　某日帅哥说要来我的城市看我，于是我们约定好了时间地点，偷偷摸摸地见面。

　　我和帅哥刚接上头，我妈就出现了。原来，她在跟踪我，像个女特务一样。

　　她一把把我拉到她身后，冲那帅哥嚷道：你不是说你已经结婚了吗？为什么跑到这里来勾引无知少女？

　　那帅哥一头雾水地看着我妈，说：阿姨，我都不认识你，你看，你认错人了吧。

　　我妈冷笑一声，说：我就是林妹妹，在QQ上跟你聊半年多了，你再说不认识？要不要拿出聊天记录来看看？

　　原来，我妈得知我与那个帅哥网友关系非凡后，便自己注册了一个QQ，加了他的号，专门与他聊，林妹妹就是我妈的QQ昵称。

　　那个帅哥一看自己的身份暴露，又是在人家的地盘上，甩下我妈这条地头蛇就跑了。

　　我与那个帅哥自然是玩完了，可是那天回到家，我却与我妈大吵一顿，然后一怒之下搬到了单位的宿舍里。

　　冷静下来，想想也挺可怕的，幸亏我妈那天挺身而出，否则我和那个已婚男人缠缠绵绵地，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呢。

　　事后我对自己一时冲动搬出来非常后悔，我想我妈她一定伤透心了。就想打个电话安慰安慰她。可是同样是因为骄傲与自负，我没有马上打那个电话，想过些日子再说吧。然而时间一长，又觉得打那样的电话都没什么意义了，我妈恐怕早就不生气了吧。

　　于是我一个人在外面住着，孤单，寂寞，无助。

　　大约一个多月以后，接到了父亲的电话，他说：今天是端午节，你妈妈包了棕子，你回来尝尝吧。

　　手里拿着电话，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地想念他们。

　　晚上还不到下班时间，我就偷偷地溜了出来，到超市买了我妈妈最爱吃的糖炒栗子，就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一下车，就听到有人叫我，我一抬头，竟然看到我妈就站在站牌那里。第一眼，我就发现我妈瘦了，几根白头发被风吹起来，使她愈发显得憔悴。她拉着我的手，使劲地攥着，问道我这一段时间在外面吃住的情况，并提议让我撤回来住。

　　我笑着对她说：在那里挺好的，每天早上可以多睡一个小时呢。

　　那天晚上，我和爸爸妈妈聊得很开心。谁也没提以前的不愉快，并且，他们也没有勉强让我搬回去。

　　第二天上班时，我妈妈给我准备了满满一大包好吃的东西，提着送我上了公交车。并再三地嘱咐：星期天回来。

　　此后的每个星期天。我都会回家，把我一星期的脏衣服带回去，回来的时候捎一大包好吃的。

　　这样见面的次数少了，我和母亲的争吵自然也就少了，偶有意见不合的时候，也是我妈让着我，有时候我都感觉她非常生气了，但还是装出没事的样子。她这样，我便感觉不到自己的不对，就更不用说是跟她道歉了。或者，有时候也明明感觉到自己错了，但是妈妈的样子让我没有办法低头认错，或者我总想着某一天给妈妈来一次大悔过，让她能原谅我的全部。

　　那次回家，我跟母亲说起我新认识的男朋友。其实这个男朋友我已经认识很久了，之所以没有告诉他们，是因为我的这个男朋友，没有文凭，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我不好意思让我的父母知道我的男朋友是个“三无人员”，想让他找到工作再跟家里人讲。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他的工作毫无头绪，而我的母亲，开始催促我的终身大事了，于是我只好告诉她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知道一开始他们肯定不会同意的，就想慢慢地说服他们。可是我没想到我妈的态度那么坚决，摆出一副势不两立的架式。我知道她是想让我嫁给她同事的儿子，那个政府部门的研究生。可是我对那个研究生根本就不感兴趣，我只爱我现在的男朋友。于是我们又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没有在家过夜，当晚我便回到我自己的住处。心中无比烦闷，于是就打开电脑上网。

　　哪知机器的速度奇慢，并且好多网页都打不开，于是我这个电脑盲开始自己整理电脑，随手删了几个文件，电脑终于瘫痪了。只好找来我的朋友，让他帮忙看一下。

　　到底是行家，只一会儿，便查出了毛病，机器慢的主要原因是里面存的垃圾文件太多了，并且删掉了两个系统文件。于是重装了系统，并把一些没有用的文件统统删除。

　　在删除回收站的文件时，朋友笑着说：这么多垃圾文件你还留着干嘛？净占空间了。

　　说着，随手清空了回收站。

　　我在一旁听了大呼：那里面有好多文件都是有用的。

　　有用的你放到回收站干什么？朋友不以为然地对我撇嘴。

　　其实我的回收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文件夹，有什么暂时不需要的，或者一时用不到的文件，我都随手一点右键，把它们删到了回收站里，等需要时，再从回收站里恢复，我总以为，放在那里是很安全的，却没想到，此刻被我的朋友用鼠标轻轻一点，那些有用没用的文件顷刻间化为乌有。

　　其实我有时候也想过整理一下回收站，把一些确实有用的文件恢复，新建一个文件夹把它们存到里面，可是因为懒惰，想，以后再说吧，后面有的是时间。于是就这样拖着，结果拖来拖去，回收站被清空了，我所能做的，便只有懊恼与痛心疾首。

　　我对朋友说：回收站里的文件被清空了，这应该算是本年度最令我伤心后悔的事件之一。

　　朋友说：其实最伤心的应该是那些文件，它们已经被删除了，不知道你此刻在为它们伤心，这便是它们最大的不幸。

　　沉默了一会儿，朋友又说：就像我的母亲，直到去世，都认为我是一个不孝的孩子。其实，我心里是非常爱她的，只是，在她活着的时候，我没有告诉她。这将是我终生的愧疚和遗憾。

　　这时候，收到母亲发来的短信，她说我的钥匙放在家里忘拿了，她一会将坐最后一趟公交车给我送来。

　　我的眼睛顷刻间湿润了，我拉起朋友的手，说：谢谢你。然后便跑下楼，在站牌下等母亲的到来。

　　我想，朋友一定是以为他帮我修电脑我才感谢他，其实，他不知道，他给我上了多么重要的一堂人生课。回收站里的文件，让我明白，让母亲及时地知道自己的歉意，是一件永远有意义的事，趁她还健在。

　　母亲一下车，我便迎了上去，然后很亲热地上前挽着她的手，说：妈，谢谢你。

　　我妈似乎对我这么客气很意外，我说：妈，刚才对不起哦，我不该惹你生气。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啦。

　　想不到，我妈一下子哭了。她一下把我搂在怀里，只说了两个字：孩子……便再也泣不成声了。

　　那天夜里，母亲没走，我和睡在一张床上。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与母亲同睡一张床了。那夜我们聊了很多，我发现，原来我们彼此之间，有着那么深厚的感情，而且，在那些母亲曾经以为我不爱她的日子里，她对我的爱，依然如故，不管我是年少无知还是青春叛逆。

　　现在，我已同那个研究生和睦地相处着。我发现，他原来也挺可爱的，我原先对他有成见，不过是不能接受那种等同于包办的婚姻。现在，如果再有人问起我和男朋友相识的过程，我完全可以告诉他们：是朋友介绍的。那个朋友，就是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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