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三十八、季楼主来亲下厨
春归二人从藏舟浦回客栈，已是第二日的清晨。进门时恰巧碰到了环采阁一干人等，嫣然乐呵呵地笑得暧昧不已，岳哲让少不得又要唠叨几句，无非是嫣老板要慎言慎行，注意女子仪态等等。
季云驰离开后，嫣然忙不迭地拉了春归往房间里钻，一脸迫不及待的神情。春归不由感叹这女子的好奇心真是天生的，实在无关乎年龄职业性格。嫣然被赞一句“风尘奇女子”丝毫都不为过，可遇上这好奇心泛滥的时候，她与平常人家的妇人也并无二致。
嫣然已是急不可耐：“快说说，你昨晚跟着那位季大少去哪了？”
“没去哪啊，就在城郊转了转。”春归慢悠悠地答。
她自觉答得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嫣然却已兀自开始浮想联翩：“城郊呀，那岂不是四下无人。明月当空，才子佳人，绝妙呀绝妙。”
春归瞠目结舌，她只不过提了一句城郊，就能联想到这么多吗。她何曾会料到，青楼界人士最擅长的便是杜撰才子佳人的故事话本，每每总能引得一众客人唏嘘不已。
她面上一热，微嗔道：“嫣然姐！”
嫣然嘴角促狭的笑意渐浓：“我以前只道季大少呢，对你是有些上心，现在看来，可不是上心这么简单，怕是爱上我们春归这朵奇葩了。”她又左右打量了几眼春归，点了点头道：“便是说一句两情相悦，如今也是当得的。”
春归犹自嘴硬，虚弱地辩驳道：“哪有嫣然姐说得这么夸张。”
嫣然瞪眼道：“你还不承认，季大少心中是不是喜欢你？”不待春归回答，她又道：“这个我知道，不用你答，他就是喜欢你。”
“你是不是也有些喜欢他了？”
嫣然放大的笑靥凑到面前，春归一时不设防，愣愣地点头。
“那便是了，他喜欢你，你喜欢他，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不就是两情相悦咯。”嫣然朗朗一笑，双掌一击，就此下了结论。
春归张口结舌，居然就这么简单，他喜欢你，你喜欢他，这便可以了。她像是茅塞顿开，突然微笑道：“嫣然姐教训我时这般明白，不知轮到自己是不是也这么明白呢？”
“咦，怎么扯到我头上了？”嫣然不明所以地翻翻白眼。
春归瞟了她一眼，悠悠道：“我总觉得我们的岳师傅呢，对嫣老板是非常特别的；而我们的嫣老板呢，也只有对着某个特定的人才会跳脚。”
嫣然几乎要从椅上腾空而起，笑骂道：“春归你跟着云都那个爱耍嘴皮子的季云驰还真是学坏了啊，以前可没见你这么伶牙俐齿过。”
她一边直跺脚一边伸手去捏春归，不知是羞的还是怒的，倒也直接颠覆了春归的结论，她总算不是只有对着岳哲让才会跺脚了。
春归笑着连连求饶，忙着要躲开嫣然的魔爪，脸上红晕衬得她越发的娇艳无双。
嫣然突然停手，叹了口气道：“我见你能这样笑出声来，总算是能放心了。前尘往事，若能悉数忘了，对你也是好的。”
春归微笑着轻声道：“是我让嫣然姐担心了。”
她一边笑，心里还一边想着，有空定要与嫣然好好聊聊岳哲让的事。这一对冤家，年纪都已不小，明明心中都有对方，却死犟着谁也不肯先跨出第一步。
她眼皮微掀，凝神瞧着对面的嫣然。
阳光灿然，从窗格子里投射进来，投下点点光斑，衬得嫣然肤白胜雪，她在阳光里微眯起眼轻笑，眼角有细细的笑纹。饶是春归也看得心中一动，嫣然年轻时必然是个颠倒众生的美人。这样的女子，若是孤寂一生，该会是一件多么惆怅惋惜的事。
她心中既存了念头，再看嫣然与岳哲让二人，只觉无处不配，正是一对佳偶。可惜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与嫣然长谈，她扼腕叹息之余，却不曾发觉她的生日已经姗姗来临了。
这一日，她还在睡梦之中，就听到有人在房门外急急地拍门。
“春归，起来啦，别再偷懒赖床了！”
春归睁开惺忪的睡眼，微一凝神，听出是嫣然的声音。她失笑，果然是嫣然的风格，哪怕是叫人起床这样的小事，她也有本事折腾得惊天动地。
她披散着头发汲着鞋去开门，天还未大亮，启明星仍赫然挂在天边。
“嫣然姐，这么早叫我，有事吗？”
嫣然手里不知是什么东西，满满当当抱了一怀，一边跨进门一边道：“早什么，不早了。我还没见过寿星赖床的。”
春归一愣，然后才想起，今日是她的生日。她有些讪讪地笑：“我忘了。”
“看你也长了一副精明样，摊到自己的事，一件比一件迷糊。”嫣然没好气地数落道。
春归忙敛色屏气做洗耳恭听状：“是是是，我知错了，不知嫣然姐有什么吩咐。”
犯人认错态度良好，嫣然的利嘴再无用途，只好鸣金收兵：“一年才一次生日，当然要好好打扮打扮，出去走走了。”她把手里抱着的东西抖落开，衣服首饰脂粉居然一应俱全。
春归不由开口问道：“嫣然姐，你把庐州的铺子一扫而空了吗？”
嫣然白了她一眼，道：“赶紧去打水，拿青盐胰子来洗漱。然后梳头换衣服，等会还要出去呢。”
老板发了话，只不过是环采阁小小乐师的春归连忙依话行事，松松地挽了头发，去提热水进来洗脸。
嫣然今日格外挑剔，事无巨细，一一都要过问。衣服首饰摊了一桌一床，一件件地试，一件件地否决。
衣服首饰挑完之后，嫣然又亲自操刀上阵替春归上妆，连睫毛眼睑都不肯放过，反反复复修饰了半天才肯歇手。春归心中狐疑，她见嘉靖帝时也没整过这么大的阵仗呀。
如此折腾了半天，这全身上下的美丽工程才算是大功告成。嫣然抚掌笑道：“总算不枉我一番心力，春归今日只怕要迷倒全庐州的男人了。”
春归已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强撑着脑袋问：“嫣然姐，你是要带我去哪吗？”
嫣然神采奕奕地挥手：“去见季大少！”
春归下巴一瞬间有脱臼的冲动，只是见季云驰，需要如此兴师动众吗。她心中想着，不知不觉就问了出来。
嫣然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呀你呀，又开始糊涂了。这女人嘛，要让男人对自己死心塌地，总要让他见一次你最美的模样。”
“最美的模样吗？”春归有些恍惚地重复。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春归和嫣然携着手出门时，已差不多是日上三竿了，岳哲让依然不远不近地跟着，充当识途老马。
恰是春末夏初的好时节，绿树如荫，繁花似锦，空气里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暗香。街上少女身上的衣裳五颜六色，分外鲜艳，连笑靥都要比往日甜美。
嫣然咂舌道：“你看看，这才是你这个年纪的人该穿的颜色。”
春归听得微笑不已，嫣然总是嫌她穿得太素，所以今日才会这么卖力地替她打扮。
沿着街道走了片刻，嫣然领着她拐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座民宅前停下，伸手用门板上的铜环拍门。
春归刚要问这是哪户人家时，门应声而开，居然是虚云隽雅的笑颜。
她结结巴巴地问道：“虚云大师，你怎么在这？”
和尚不住寺院改住大宅了？
虚云微笑着道：“这是云都的房产，季少在里面呢。”
春归还要寒暄几句，嫣然已经挽着她的手往里冲了，忙里偷闲之间还不忘冲虚云点点头：“小和尚挺漂亮。”
虚云淡淡微笑，就好似没听到嫣然的那句戏言一般，引着她们往正厅走。
落座之后，有两个梳双髻的小丫头送上茶水点心。春归问道：“大师，怎么没见季云驰？”
虚云一脸神秘的笑意：“他在后院。你若要找他，出了门左拐直走就是了。”
春归点点头，起身离开。
嫣然有些好奇：“漂亮和尚，季大少在忙什么呢？”
虚云摇头微笑：“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春归依虚云所言，沿着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一路走下去，目的地……呃，目的地居然是，是厨房。
不知是这座宅子空置了许久，所以并没有准备厨师，还是有却被季云驰撵了出去。此刻偌大的厨房里，只有他一个人灶上灶下地在忙活。
春归轻声唤道：“季云驰。”
季云驰闻声抬头，额上有一层薄汗，脸颊有氤氲开的一点微红，估计是被灶膛的火烘热的。
“春归，你怎么到这里来了。”他有些许不好意思，厨房太热，他只穿了一件单衣，袖口高挽，脸上兴许还有炭灰，狼狈不堪，居然就这样被他瞧见了。
“你在做菜吗？”
“呃，是啊。春归不是说不会做饭吗，所以我就做给你吃了。”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摸了摸鼻子，“还有两道菜就好了，很快就可以吃了。”
春归鼻子轻轻地皱了起来，走到他面前，伸出手，越来越近。季云驰发现自己竟然有些紧张了。
皓腕伸到他鼻尖上，突然停住，用指尖轻拭过他鼻子。春归笑着道：“黑了。”
季云驰一愣，笑着道：“你现在调戏大厨，等会就只能饿肚子了。”
春归脸一红：“我来帮忙。”
“你不是不会做饭么？”
春归已经在灶膛后的小凳上坐下，笑着道：“烧火我总应该会吧。”
季云驰凝神看了她两眼，笑着摇头：“春归今日这么美，要是沦为我的烧火妇人，我岂不是成了那暴殄天物的村夫了。”
春归瞪了他一眼：“你既是村夫了，我便来做一回烧火的村妇好了。”她口中说着话，已经拾起一把柴送进了灶膛，一副一本正经的烧火工模样。
季云驰立在原处含笑看了她片刻，竟不再坚持，持铲倒菜下锅。
油锅内的“滋滋”之声响起，春归托着腮看着灶膛里的火，恍惚间只觉得这人世间的烟火气是天底下最温暖怡人的气息。
等到菜上了桌，春归灰头土脸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嫣然不禁指着季云驰的鼻子勃然大怒：“我花了一上午把春归收拾整齐了，你居然让她去给你烧火！”
季云驰忙躬身作揖作唯唯诺诺状：“嫣老板教训得是，小生知错了。”
众皆捧腹，一顿饭倒是吃得趣味盎然，毫不冷场。
酒足饭饱，一干人等正坐着品茗，虚云仍不忘表扬肯定季云驰的厨艺：“季少的手艺可是越来越好了。”
季云驰毫不谦虚地把褒奖照单收下，正笑嘻嘻地准备自夸两句时，门外突然走近一个人影。
季云驰眼角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下，道：“云默啊，你怎么来庐州了。”
被唤作云默的这个男子面色不变，沉声道：“彩莺姑娘从扬州来了，就在门外，说有要事要见楼主和何姑娘。”
春归站起，疑惑道：“彩莺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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