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章、既见故人难相笑

　　春归被那声巨响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退后了一步。

　　那两个苦心安排了酒席的扬州本地官员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如何得罪了这位始终神色冷淡寡言少语的聂大人，就算是那曲韵夫人弹断了一根琴弦也不至于发这么大的火啊。

　　聂之问走上前，也不说话，直直逼视着春归露在面纱之外的一双眸子，瞳仁黑得好似最深沉的夜色。

　　春归退无可退，突然想起她已被聂之问休了，他们之间再无关系，她怕他作甚，于是立刻扬起脸狠狠地回瞪过去。

　　聂之问凝视着春归有如受伤小兽般的眼神，目光却突然柔和下来，深邃冷漠如井水般的眼波中泛起片片涟漪，他轻声道：“春归，是你。”

　　聂之问的眼神从未如此的温柔，春归只觉自己便要醉在聂之问的眼波之中了。

　　她尴尬地想转过头去，却发现厅中除了那两个官员之外还站着一个清秀的男子，身量甚小，明眸皓齿，正是女扮男装的宋筱蓝。这才恍然，刚刚那个叫开始的声音正是宋筱蓝的声音，只是想不到聂之问连出行扬州都带着她，看来婚后他们倒是恩爱得紧。

　　春归心中一片冰冷，眸中更是带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她欠了欠腰道：“曲韵技艺不佳，折断琴弦，还望各位大人恕罪。”

　　聂之问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痛楚，一把抓住春归的手腕，拖着她便往外走。

　　宋筱蓝淡淡地道：“聂大哥有事要处理，两位大人自便吧。”说完举箸夹了一块糖霜桃条，只觉得入口无比苦涩，苦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春归右腕让聂之问紧紧攒着，腕骨似要碎裂一般，便一直用左手去捶聂之问：“你松手，聂之问你给我松手。”

　　聂之问一直把春归拖到花园一处偏僻的凉亭才停下脚步，亭子中挂了一盏暗红的灯笼，映得他眼中神色幽暗：“怎么，不装不认识我了。”

　　春归冷冷道：“当初可是聂大人亲口跟我说，要我离京城离得远远的。既然如此，聂大人又何必管我是不是认识你呢。”

　　聂之问气急：“那你便躲到青楼里去了？！你就算恨我也不必这样糟蹋自己。”

　　春归不禁冷笑：“恨你？聂大人不免把自己瞧得太高了，我在环采阁过得不知道多开心。”

　　聂之问心中又冷又涩，道：“你对外说你孀居，在你心中已当我死了是吗。”

　　春归抬眼盯着聂之问，毫不迟疑地道：“是。”

　　这个“是”字好似一把利刃绞入心脏深处，聂之问只觉心痛得好似揪起来了，那股痛苦悔恨像咸涩的海水堵住他的心肺，堵得他无法呼吸。他艰难地伸手去触春归脸上面纱：“春归，我没想到我竟真的是做错了。”

　　春归偏头要让开聂之问的手，这一让，面纱被聂之问抓住，那道粉红色的疤痕狰狞地横在春归脸上。

　　聂之问双眼一阵酸涩，他右手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春归的伤疤，低低地问：“还疼吗？”

　　春归恨恨道：“早不疼了。”

　　聂之问看着春归清瘦的双颊，涩涩地开口道：“我知道原本我们会有个孩子的......”

　　春归冷笑道：“孩子？聂大人还稀罕一个下堂妻肚子里的种吗，早被我打掉了。”顿了顿道：“聂大人请你自重，你我现今可不是夫妻关系了，你这样搂着我，我可是能一纸状子告你调戏良家妇女的。”

　　聂之问一僵，春归便挣脱了他始终攥着她右腕的左手。

　　春归淡然道：“聂大人，曲韵告辞了。”转身毫不迟疑地走出凉亭。

　　聂之问独自一人立在凉亭之中，怔怔地瞧着春归的背影。

　　春归失魂落魄地从府尹府中的侧门跑出来，慌不择路。走了片刻，才发现周围的环境完全陌生，悄无一人，不禁苦笑。

　　她一时慌乱，完全忘了怜儿还在府尹府中，自己就跑出来了，而且人生地不熟，所以她再次迷路了。春归暗自思忖，上次碰上了嫣然，不知这次有没有那么好运了。

　　清冷的月光照得青石板路一地惨白，春归打了个寒战，沿着一堵墙慢慢蹲坐下去，双手抱膝，脸埋在膝盖中，忍了许久的泪慢慢地滴落。

　　怎么才能真正完全地忘却？受的那些苦都忘了吗？暗暗发的那些誓都忘了吗？

　　方才那些言辞锋利的句子刺伤的又何止聂之问一人，还有她自己。

　　春归使劲地掐着自己的小腿，想忍住泪，可是越掐越疼，越疼越哭，直哭得满脸泪水。

　　“嗳，你在哭吗？”突然一个悦耳的声音亲切地在耳畔响起。

　　春归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月白长袍的青年男子蹲在自己面前，嘴角带着笑：“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这哭，有人欺负你？”

　　春归隐忍地流了半天泪，突然听到一个这么亲切的声音关心，忍不住哭出声来，哭得眼泪鼻涕纵横，还顺手扯了那男子干净的袍子擦鼻涕，就好像小孩子在耍赖哭泣。

　　那男子一边叫唤着这衣服多贵多贵，可是却没有走开，始终蹲在那任春归把自己当成免费手帕。

　　春归哭了半晌，抬头抽抽噎噎地道：“我回不去了，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男子浮出一个戏谑的笑容：“那美人你住在哪，小生不才，便做一回护花使者。”

　　春归终于止住眼泪，抬头仔细打量着这个始终含笑的男子，长眉入鬓，眼神温润，即使蹲在尘埃之中，一身袍子被自己糟蹋得不成样子，也丝毫不损清雅。可是偏偏嘴角始终挂着一个戏谑的坏笑，又添了几分邻家坏男孩的感觉。春归心中暗叹，真是一个漂亮的男子。

　　春归想到自己刚刚把这人的袍子当做手帕擦了半天眼泪鼻涕，不禁赧然，道：“刚刚真是失礼了。”

　　漂亮的男子眨了眨眼道：“的确很失礼啊，你知道我这件袍子多贵啊，你要补偿我。”

　　春归心中惊奇，这人无论做出怎样的动作说出怎样的话都让人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丝毫不生反感。

　　她哭完之后，心中松快不少，起身笑道：“我不认识路，有劳公子送我回去，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公子的。”她特意加重了补偿两个字的音。

　　那个男子依旧蹲在地上没有起来，笑嘻嘻地道：“美人一直公子长公子短地叫多生疏啊。我叫季云驰，不如你叫我云驰吧。”

　　春归不禁失笑：“那你可也不能再叫我美人了，有我这种疤脸美人吗？我叫曲韵，是环采阁的琴师。”

　　季云驰蹭地从地上跳起来，得意洋洋道：“我知道要什么答谢了。”说完，长腿一迈，道：“走吧，曲韵！”往环采阁的方向走去。

　　春归忙跟了上去，突然瞥到那男子腰间居然插了一支紫玉箫。

　　春归心中一动：“季公子，你会吹箫？”她心中犹豫了片刻，始终还是叫不出云驰两字。

　　季云驰正色道：“不会，可是听说现在小姑娘都喜欢吹箫的男人，我随身带着方便拐骗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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