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章、惊才绝艳琴音馨

　　夜还没黑透，环采阁楼上楼下已亮起了不下百盏明灯，直照得亮如白昼。楼下大厅正对着舞台的空处，摆了十来张大圆桌，两旁各开了两排单独的小包厢；楼上是姑娘们各自的房间。客人按照需求和经济条件可以自行决定是挑在大厅还是包厢或是领到姑娘的香闺中去。

　　环采阁为了吸引客人别树一帜，在大厅设了舞台由姑娘们表演才艺，一般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唱曲、跳舞或是弹奏乐器，倒也吸引了不少客人。

　　春归心中暗笑，这环采阁还真是家学渊源，如今的头牌玉弦也是以歌艺闻名。

　　乐师班子的几个乐师已经端坐在舞台左侧方，嫣然在舞台的幔布之后给她设了琴案，这样春归既可和乐师们保持眼神交流，又不至于被大厅的客人瞧见。

　　玉弦已经俏生生地站在舞台正中央，身后站了六个穿着五彩舞衣的舞姬。台下已经开始有相熟的客人拍手喝彩。

　　岳哲让朝着春归微一点头，春归会意，十指连抚，古琴朴拙的声音悠然响起，像一片落花从枝头翩翩而落，颤悠悠地坠于清澈的小溪当中，花瓣在湍急的水面上随波逐流。紧接着，板胡悠扬婉转的声音、柳琴高亢刚劲的调子、曲笛淳厚圆润的音色一点点的加进来。一时之间，大厅之中人人都沉浸在自由跌宕的旋律之中。等到玉弦如黄莺出谷般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众人只觉玉弦的歌喉今日格外宛转，似乎在竭力不被琴音压制住，歌声好似一叶扁舟在惊涛中时高时低，但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这琴音有喧宾夺主之嫌，只感叹这乐声和玉弦的歌喉配合得天衣无缝。

　　一曲终了，只听得厅内一阵喝彩之声。岳哲让微笑着，深深看了一眼春归，眼中竟是有晶莹的闪光。

　　春归倒是能理解岳哲让的心情，像他这种以音律为生命的乐师一生之中若能弹出一首既让自己满意又能得到听众肯定的曲子，便是极大的幸运。

　　春归一向受不得吵闹，弹了几首曲子，只觉得头疼得厉害。岳哲让看她眼神之中露出疲态，便示意她已能功成身退了。她便偷偷溜回了房间，稍稍收拾了下，倒头便睡。

　　这一觉直睡到日上三竿，春归才懒懒爬起来用了碗粥。

　　远远便听到嫣然的声音：“妹妹，你昨儿可给我这环采阁大大的长脸了。”

　　春归咽下口中一口粥，啐道：“姐姐，又没正经，尽来逗我了。”

　　嫣然一脸坏笑：“不逗你不逗你。我可有一件稀罕物给你。”伸出右手一摊，掌心上卧着一根兰花簪，兰花的六瓣花瓣是用实金雕成，每一瓣都精致逼真，中间一点花蕊居然是用极为少见的红宝石镶嵌，最难得的是整根簪子还透着古朴之意，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春归忙摆手道：“我在姐姐白吃白住，姐姐已经给我添置了不少衣服首饰了，这根簪子我不能收。”

　　嫣然笑道：“我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可以送你，是昨儿你弹完琴之后，一位客人留下说是赠你的。”

　　“我在扬州并不认识什么人啊。”春归满脸疑惑，又问：“可看清长什么样子了。”

　　嫣然思索了片刻道：“簪子是他的小厮送过来的，他何时进的环采阁进的哪间包厢，我居然毫无印象。”她又拍头一笑：“他给你留了句话，说可还记得中秋的琴箫合奏。”

　　春归心中一震，知道是谁了，这送簪子的人居然是中秋那晚在沐府与她隔墙合奏《佩兰》的吹箫人。这人倒真是她的知音了，只听过一次就记住了她的琴声。她摩挲着簪子，不禁莞尔：这人倒是有趣，用兰花簪来暗指佩兰之曲。

　　春归既喜这兰花簪古朴可爱，又敬重那位与她素未谋面的知音，爽快的收下簪子插在发髻之上。

　　“妹妹，你昨日说……”嫣然说了一半又停下不说，好像很难启齿。

　　“嗯，我脸上的疤，我肚里的孩子，我为何一个人躺在荒郊野外。”春归面上浮着笑容，似乎那些往事对她已毫无影响。

　　春归语气平淡地诉说着，从她初遇聂之问，到海誓山盟，再到嫁入聂府，五年来的相敬如宾，最后以聂之问纳妾收场，她一簪子划破了脸，逼聂之问休了自己。只是不知为何，春归下意识地隐去了聂之问的名字。

　　嫣然听得唏嘘不已，眼中隐有泪光闪现。倒是春归表情淡然，仿佛这口中娓娓诉说的只不过是别人的故事。

　　嫣然默默地拭泪，又问：“那后来呢？”

　　春归道：“后来我在应天府的我大姐处住下养胎，却不想遇上了意外被人所掳，逃出时便遇上了嫣然姐。”

　　嫣然定定瞧着春归：“妹妹可还念着那人吗？”

　　春归正色道：“我既自己讨了休书，又如何还能容许自己再去想他。孩子没了之后，我便知道这一世，我和他再无牵挂了。”

　　嫣然道：“我早知道妹妹最是心高气傲的人，如今看来果然不曾看错人。自古以来女人就是男人的附属品，他要喜欢时女人便过得几天好日子，要腻味了便一脚踢开。”嫣然目中神色突然转厉：“我偏不信，女人就一定要靠男人才能活着。”

　　春归听到这般惊世骇俗的话，却毫不动容，只道：“姐姐这样的性情，才是女中真豪杰。”

　　嫣然轻叹一声道：“妹妹日后可有什么打算。”

　　春归沉默地看着嫣然，片刻低头笑道：“我性子懒散，还能有什么打算。待此间事了，我便回我大姐那，好歹有一处蔽身之所，不至三餐不继。”

　　嫣然眼皮一抬，目光犀利：“妹妹当真做如是想，你真甘心一辈子寄人篱下？你才二十出头，这一生才过了一小半，就准备着坐愁红颜老了？”

　　春归摇摇头，苦笑道：“不想，也不甘。可我自小养尊处优，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身无长技，还能做些什么。”

　　嫣然坚定地看着春归：“妹妹何需妄自菲薄，你的才识、你的琴声，便是最好的傍身之物。”

　　春归狐疑道：“嫣然姐的意思是？”

　　“我可没有什么意思，以后的路要如何走，要看妹妹你自己的。”嫣然却又懒懒地笑起来了，“我瞧你平日也是个伶俐人，怎么这会却犯了傻。”

　　春归沉思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嫣然姐，我不回去了。嫣然姐不必再另请琴师了。”

　　嫣然却又故意道：“我还是那句话，妹妹可想好了，我这环采阁可不是什么名声好的地儿。”

　　春归心中既有了思量，先前的犹豫茫然便一扫而空，笑颜如花：“姐姐说笑了。春归若是在乎那些俗礼羁绊，今日便还在聂府享福，如何还会在这听姐姐这一席话。”

　　“大明大好的河山我还不曾踏遍、大明的风土人情我还不曾亲近，我如何舍得躲在一方院子中枯坐至死。”

　　春归傲然道：“便是我的琴，没有知音聆听欣赏，她也会寂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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