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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史斌


  汉林脸上有了一层深深的疲倦,就犹如桌子上有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他和衣躺下了。他想上帝创造人,就是让人去后悔和忧伤的。假如你既不后悔也不忧伤,你就不是人了。迷恋会给人带来痛苦。任何东西你越是迷恋,就越会被抛弃,从而会有很多的失落感。这是一种悖论,但整个世界里都充满了这种悖论。我母亲那么爱我老爹,老爹却一点也不爱我母亲了。母亲对老爹那么依顺,老爹却很烦母亲,常常借故不归家。他想。母亲付出的爱是没有回报的。母亲现在把爱转到了他身上,他成了母亲的一切。母亲很可怜,但没人可怜她。在很多人眼里,母亲的生活是很舒适很好的。其实父亲早就不爱母亲了,父亲的心已全部放到了那个当过舞蹈演员的女人身上。我的爱情也像一只包裹寄放在冯丽身上了,而她却在美国做着美国梦。我什么梦都没有。我是一个不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行走的人。我老爹在为我设计未来,那个未来就是继承他的业绩。父亲创办的公司越来越大,名叫立达集团公司。下设房地产公司、建筑公司、股票公司、对外贸易公司、装修公司和广告公司。关于广告公司,父亲是这样创办的,父亲发话说:不行,不能让公司的钱流入那些乱七八糟的广告公司的口袋。于是广告公司便在立达集团的名下诞生了。父亲还收购了两家乡镇企业砖厂和一家水泥厂。公司里有一个总经理,三个副总经理,六个正副厂长。假如政府允许办私人银行,父亲还会办一家银行。这种话他不光是私下说过,还在湖南电视台上一脸梦想的神气说过,弄得电视机前的观众啧啧啧地钦佩得不得了。其中有一个还是我的小学同学,小名力团。力团看了电视,打电话给我说: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爸爸。我听了很烦,因为很多人于聊天中都说佩服我老爹。我老爹确实有过办银行的思想。他希望办一家立达银行,这样就可以把老百姓手上的钱聚集起来进行新的投资,实现他买下长沙市的一条街命名的宏愿。我老爹的这个宏愿是实现不了的,因为政府不允许私人办银行。所以,我老爹再怎么赚钱,也不可能赚到买下一条街的钱。那不是几个亿的问题,而是上百个亿的问题。老爹的宏愿只是一个疯子的梦呓。他想。

  火车进了怀化站,停了。汉林提着行李下车,出站,走进了一座陌生的城市。这是凌晨五点多钟。天刚蒙蒙亮。晨雾笼罩着这座冷清的城市。车站前停着几辆两轮摩托车改装成的三轮载人摩托。汉林上了一辆南方125改装的三轮摩托,对开摩托的男人说:去一家宾馆。

  哪家宾馆?开摩托的男人问他。

  汉林说:随便吧,只要是城中心就行了。

  开摩托车的把汉林载到了一家名为世界大酒店的宾馆前。汉林下车,打量着这家名为世界大酒店的宾馆。这是一幢六层的楼房,不锈钢玻璃大门看上去一点也不气派,望上去并不像宾馆,而像一处装修得较好的招待所。汉林推门进去,一个身穿黑制服的保安垂着头坐在一隅打盹。服务台里趴坐着一个着一身红制服的小姐,小姐的头发乱蓬蓬的,睡得正香。汉林咳了声,小姐惊醒了,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瞅着汉林。

  有房间吗?

  有双人间,小姐说,揩了下眼睛,那是两只鱼鳔眼。单人间没有了。

  汉林要小姐开一个双人间,小姐打个哈欠,又伸了个懒腰,这才接过汉林递给她的身份证,登记、交钱。办完手续,汉林执着单子乘电梯上楼,将单子交给5楼服务台小姐该小姐也在打盹,是被他惊醒的。汉林觉得自己有点残忍,吵了她们的好梦。但也许又是噩梦呢?汉林打量着这个满脸困盹的小姐想。小姐起身,给他打开了房门。汉林走进去,感到房间非常窄小。他想起在总服务台旁的墙上瞧见的三星级宾馆的标牌,就不免一笑。这哪里像三星级宾馆!房间里摆着两张单人床,两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汉林把背袋放下,脱去鞋子,躺到一张床上,点上支烟。我到了怀化,他想,不知会遇到什么好玩的事情。抽完这支烟,他伸个懒腰,一看表,已是六点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他走到窗前,拉开枣红色窗帘,一条街在晨曦中苏醒过来,开始有车辆和骑单车的人在大街上行驶。一个菜贩子拉着一车蔬菜在街上很有力气的模样走着;一条狗尾随其后跑动;一辆汽车鸣着喇叭驶过。他打个哈欠,回到床边躺下。

  他睡了一下,七点钟又醒了。这两年里,他的睡眠一直不好,时睡时醒,从来就没有很好地睡满过八个小时。他打了个电话给他的大学同学。这个同学姓史名斌,两年前在怀化的一家建筑公司工作,现在成了一个建筑设计师兼包工头。三个月前,史斌去长沙办事,两人在芙蓉宾馆见了面,谈了很多往事,分手时史斌邀汉林来怀化玩。今天他来了,就是冲着史斌来的。在大学里,他和史斌的关系极好,那份同学情一直滋润着他,使他偶尔回忆起来时有一股温馨感。同学之间,即使是同性,也会有一种温馨存在,因为共同拥有过一段逝去的岁月。电话通了,史斌的妻子接的电话,一个嫩稚的女人声音问他:你找哪个?

  我找史斌,我是他的大学同学。

  哪位?史斌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带着浓重的睡意。

  这家伙还在梦里,他听出史斌的声音如此无精打采,就觉得开心。读大学时,他可是经常吵他午睡的。三个月前,在蝴蝶宾馆,两人在一起谈论女人时,史斌倒是很神采奕奕。那天史斌问他蝴蝶宾馆有没有鸡。汉林不熟悉这些业务,就说不晓得。史斌叹口气,说他有三天没日女人了。从史斌的这句话里,汉林感到史斌的性欲很旺盛,像六月伏天的太阳,强烈得逼人,只是三天没操女人了就问鸡,要是三十天没操女人,那他不要发疯了?汉林当时很自愧弗如,他与冯丽分手后,有四年多没碰过女人了。汉林对女人的要求很高,一般女性入不了他的眼帘,鸡什么的,他看不起。他忽然想,史斌昨天晚上肯定同老婆干了好事,否则怎么会这么无精打采?汉林说:你猜猜?

  我猜不出。

  汉林想他的耳朵里一定塞满了耳屎,老同学你都猜不出了?

  刘汉林。史斌说,高兴地骂了他一句,你这鳖在哪里?这么早跟老子打电话?

  同学说话就是不一样,客套都见他妈的鬼了。如果不是老同学,史斌就不会问“你这鳖在哪里”。是同学就不同,说话单刀直入,以粗痞为亲昵,男同学之间,不粗痞,反而生疏见外。汉林笑笑说:我这鳖在怀化。

  在怀化?你在怀化哪里?

  在怀化世界大酒店。

  汉林放下电话,大脑里闪现了史斌说的一句话:“日他妈的,要毕业了。”这是五年前的六月里,大家面临毕业时,史斌走进寝室里骂的一句脏话。史斌是湘西人。他的老家是沈从文的故乡凤凰县。他母亲与沈从文还有点亲戚关系。史斌身上没有丝毫文人味道。他面相横蛮,长着双谁也不怕的三角眼睛。喜欢争吵。喝酒大杯大杯地干。说话粗野得让人怀疑他从小缺少家教。还有,他打屁很响,放枪一样。于是大家就有理由猜测他家里出过土匪,身上有点湘西土匪的东西。“日他妈的,要毕业了”这话,从史斌嘴里说出来特别有趣。湘西人的口音在长沙人听来就是有意思,而史斌又企图用长沙话骂出来,就更令人好笑。那一向,史斌的这句话成了大家共同拥有的知识版权,大家都毫不吝啬地把这句话馈赠给对方,以此表达依依不舍的心绪:日他妈的,要毕业了。

  七年前,当汉林和冯丽的爱情公开时,史斌说:我要日你妈,你把“校花”都勾到手了。她真是个漂亮得没有办法挑剔的女人。

  那时候史斌也爱着冯丽,他曾经对汉林说过,冯丽让他产生激情。他说这话时,汉林还没同冯丽好上。他说这话时,他们还是刚进校园不久,一天那是十月里的一天,在食堂门口,他们撞见了迎面走来的冯丽,后者穿一件蓝灰色夹克衫,夹克衫箍在她的腰上,因而露出了两条很优美的大腿。当然大腿不是裸露在外面,而是包在一条浅蓝色牛仔裤里,牛仔裤将她的臀部和大腿裹得绷紧的;那种牛仔裤被称做弹力牛仔裤,是专供女士们穿的;脚上一双耐克旅游鞋,走路一颠一颠,很富弹性。这样的姑娘走在任何一个男人面前,都给人一种生机勃勃和春意盎然的美感,仿佛是充满了馥郁的春天朝你走来。哎呀,和他睡上下铺的史斌忽然叫了声,为了让他注意,还用肘捅了他腰一下——捅得他腰一痛。看见吗,她好漂亮啊。就是她,你看。汉林当然看见了,谁都看见了。大家都不是瞎子。在这方面,男人都有眼力,这样的女人,能给男人以激情。后来汉林同冯丽好上了,史斌就感到很委屈,觉得自己吃了亏。他说如果他胆子大一点,冯丽就会是他的。他从小就听说女人喜欢胆大心细脸皮厚的男人。他之所以没去追求冯丽是他的胆子还没锻炼出来。如果我胆子大一点,史斌想象着说,目光里充满嫉妒,把冯丽弄到什么地方去先斩后奏,也就轮不到你刘汉林了。这就是史斌,他的老同学,身上涵盖着一股面对什么都不愿服输的匪气。汉林想,他之所以大学时与史斌要好,是他发现史斌身上流露着一股真诚,而这股真诚在别的男同学身上找不到,但在史斌身上,却很明显。他点上支烟,抽着,目光盯在自己脸上。从壁镜里看自己的脸,他发觉他脸很瘦,成了尖型,颧骨都凸了出来。眼窝却凹了下去,眼眶周围还有一抹黑圈,眼白上布置着血丝。这当然是他这一向没睡好。

  有人敲门,汉林起身开门,是史斌,后者穿一件苹果牌衬衣,衬衣口袋的右角上绣着一只小小的苹果;头发乱蓬蓬的,显然没来得及梳理;一双三角眼睛里闪耀着钢铁般的光泽;鼻子上有黑灰,还有擤鼻涕留下的手指印。这家伙也不洗把脸,汉林想,怎么他一点也不注意自己的形象?另外,汉林注意到史斌手上提着只红头盔。你好,史斌大大咧咧地说,你这资本家怎么跑到怀化来了?

  汉林说:资本家不是我,是我老爹。

  你爹是资本家,你当然也是资本家。史斌把头盔往床上一丢,你来怀化有什么事?

  这个动作含着卖弄的意味,意思是他比以前混出了点模样,买了摩托车。汉林还注意到这土匪比三个月前又胖了点,脸上多了些横肉,还有了一个不小的肚子。在大学里时,这土匪的肚子是扁的,现在却人模人样地凸起,威威武武地展示着他的份量。

  汉林笑嘻嘻地回答他:来怀化找你玩。

  你有这样的闲情?

  在家里很闷,就出来走走。他望着肥头大耳的史斌。你胖了。你肚子都有了。

  我太缺少运动了。以前在学校里还踢足球。现在卵球都不踢了。

  史斌在大学里时是个足球迷,每天早晚,在学校运动场上,你只要看见一个男人在踢足球,那准是史斌。那时候由于他不分早晚地踢足球,他整个儿晒得同鬼一样黑。当然身上的肌肉也很发达,这是相应的。尤其是腿部肌肉,一大块一大块地堆积着,让你觉得这家伙一脚踢在你身上,保准你会有半个月躺在医院里下不了床。那时候大家都不敢同这湘西土匪玩真的,怕他发宝气而踢你一脚。要知道,他踢你一脚,和你踢他一脚,那是两种不同的下场。所以读大学时,尽管大伙都喜欢争论,有时候还用打架的方式解决,却没人敢惹这个长着一双三角眼睛的湘西土匪。你现在没踢足球了?

  我哪里来的地方踢?史斌说,只好看着自己长胖。

  你不搞点别的锻炼?

  现在又不是读大学,你一天到晚搞锻炼,怎么去弄钱养家糊口?

  两人说着这些话,抽着烟,然后两人下去吃早餐。史斌说:我这一向刚刚干完一个工程,正好可以陪你玩玩。

  我只是出来走走,不想呆在我老爹的公司里。我老爹是个工作狂,不想看见他的儿子懒懒散散的,而我懒散惯了。我讨厌经商。我觉得经商是与魔鬼打交道。

  史斌问:你怎么这样说?

  汉林笑,我就是这种感觉,因为我要交往的人,个个都一肚子鬼。

  两人走进餐厅。餐厅里一派寂静,没人来吃早点。几个女服务员站在一旁,迎接着他俩光顾。两人坐到一张小圆桌前,一个服务小姐迅速走上来问他们要吃什么东西。她推荐了一大串东西,从包点到粥。态度诚恳又谦逊。汉林要了黑米粥和包点。史斌回答他的话说:如果你只是想走走,我可以陪你去下面县里走走,很好玩的。

  汉林把目光从女服务员身上移开,看着虎头虎脑的史斌。史斌说:去年的这个时候,我陪一个长沙来的摄影师,也是我们湘西人,到下面走了走,沿沅水坐船这里走那里看,感觉还真好。史斌揩了下手又说:你相信我不会错,这比玩张家界更有意思。

  我这次出来,纯粹是散心,没任何目的。汉林淡淡地说,吐了个烟圈。烟圈在他脸前散开,朝上升腾。在长沙呆久了,心里很闷。

  史斌瞧着这个养尊处优惯了的汉林,他白里透红,一脸健康相,便觉得他真的是太好过了。有一个亿万富翁的爸爸,这就意味着他用不着动任何脑筋赚钱。他说,汉林,你这是富贵病。

  卵病都不是。汉林说了句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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