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少年与猴子
少年缓缓立起身来,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在月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晕。他还很年轻,刚过束发之年,如墨般的长发用一支皎白的玉簪束起,更显得面如良玉,眉目似画中人。
他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密室,一间山洞改建的密室。
放眼看去,触目皆是纯白,看不见一点尘埃。墙是雪白的岩壁,圆润的白色穹顶,上头居然有千缕洁白的月光渗入进来,丝丝分明;穹顶中央垂挂着长短不一的几十柄长剑,月光反射在剑身上,泛着幽幽青光,剑光如同清波荡漾,倒是将这密封的山洞照得通明。密室一角里有一处泉水池,池岸落满白石,池水幽深不见底;一旁的岩壁上有一处像酒瓮口一般大小的岩洞,岩洞中汩汩地冒着泉水,淙淙有声,缓缓流向池中。洞内所有家私物件亦都是上等白玉所制,玲珑通透,温润有光。居中的玉案上供着一尊半人高玉像。
少年跪在玉像之前,半晌才轻声道:“爷爷,是淙焕无用。”
那尊玉像是他的祖父,一代传奇人物,江亭。江湖剑客们心中的神。
江亭原是大梁国太子,只因痴爱剑术,无心于政,自愿请命让了太子之位于皇弟,带着四大家臣,离了京城来到藩地,后被圣上改封江王,并赐姓江。江亭天分极高,一生醉心于剑,剑术非凡,年纪轻轻便成为一代宗师,广收天下剑士,江湖人尊称神剑江王府。
神剑江王府是剑客高手的朝圣之地,人人向往。因为江王府有最好的教习剑法的师傅,有最名贵最锋利的剑,更重要的是,它藏有江湖最好也最全的剑谱。
江王府的无涯洞,天下闻名,独一无二。江王府有钱有威望,养着天下最好的剑士,和江亭一起收集,研习和修撰各路剑谱,汇集成卷后,便分级放入这无涯洞府里。无涯洞分七个环环相扣的山洞,每个山洞放置不同等级的剑谱。最初级的剑谱放于最外的山洞中,供最初级的弟子学用。这无涯各个山洞之中,如同迷宫一般,有层层精妙绝伦的机关设计,如若没有通关之法,冒闯者必然死在机关之下。而涯洞最高等级的洞,便是当年江亭的闭关修行之处,只有神剑江王府的继承人能够入内,里面收藏的剑谱也是只有江家之主才能修习的剑法。江淙焕,江王府如今唯一的继承人,此时就躲在这个山洞里。
“咳,咳\"长跪于地的江淙焕再度剧烈地咳嗽了起来,穹顶悬挂着的剑阵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此时的焦躁难熬,也轻轻晃动了起来,发出锵锵的撞击声。
”江家两代单传,竟然终究还是要亡在孙儿手里了。爷爷在天之灵,请原谅孙儿无用,竟要折于这忘恩负义的恶贼之手。”
江淙焕躬身叩拜时,忽而只听得一阵簌簌声响,他循声望去,确是角落岩壁上那个酒瓮口般大小的泉水入口,突然探出一个毛毛的脑袋。紧接着哗啦啦一阵铁链拖动的声响,从洞口蹦下一只猴来。
它佝偻着腰,身形只有三岁孩子大小,虽穿着小孩的衣服,仍然显得十分宽大,倒是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露出的手掌脚掌却又大又长,黑柒柒的。脖子上勒着一个窄小厚重的玄铁项圈,脚腕上也戴着窄小的玄铁镣铐,拖着长长的铁链。它缩手缩脚蹒跚地走到少年面前,伸出了自己乌黑的右掌,指甲也又长又黑。它抬起了脸,眼巴巴地望着少年,满头都是发黄的长毛,眉毛也是黄黄的,长长地耷拉到面颊,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皮皱的看不清五官。
江淙焕懂了它的意思,脸上泛起笑晕,说道:\"你可是又饿了?”。勉强立起身去取了一只莹亮的雪白骨瓷罐,掏出了一枚梅花酥,放在猴子的手掌中。猴子凑近了闻了闻梅花酥,又舔了舔,登时发出欢快的呼声。
江淙焕道:“你这小猴有福气,这原是我母亲生前亲创的方子,只能给我一人吃的。”他伸手抚了一抚猴儿的额顶,又道:“我这要死之人,困在这密室之中整整三日,唯有你陪着我,日日来讨这梅花酥,听我说说话,和我玩游戏。”又道:“今日你就将这瓷罐里的酥饼都拿走吧。”
他蹙起眉头,一声叹息:“小猴儿,我不打算熬下去了。”
小猴儿置若罔闻,吃完又伸手去瓷罐里取第二枚。听得少年又道:“大师傅呢?是不是在另一头牵着你的铁链,在等着你找办法给他开这密室的后门呢?”
“爷爷建这无涯洞,最喜爱的就是这一汪泉水,费尽心思地留住了这泉水口。从山洞外头到这,那泉水流经的岩隙暗道,又长又窄,怕只有你这样的小小猴儿才能通过吧?大师傅能找来你,也算是费尽心思,用心良苦了。”
小猴儿像什么也没听见,呲牙咧嘴,兴高采烈地只是忙着啃手中的梅花酥。
少年道:“小猴儿,我已经撑不住了,大师傅既想见我,今日就如他所愿吧。”
“小猴儿,这泉水洞口的内岩壁上刻着一个江字,你用指尖用力将字描摹一遍,便能打开这密室的后门了。”话音未落,只见那猴儿脖子和脚踝上的铁链猛地望岩壁的方向拖动,小猴儿“砰”地撞在岩壁上,顿时吱吱呀呀地疼得叫唤起来。它嗖地一下,窜回泉水密道口。
少年望着猴儿消失的身影,低低叹了一声,索性给自己取了一套白玉酒壶杯盏,自斟自酌了起来。如云朵般的白袍松松地罩在身上,他的脸色白里透青,唇色却鲜红欲滴。少年慵懒地靠在榻上,抿嘴慢慢喝着泉水酿造的梅花清酒,神情一片淡漠。一直到那岩壁轰隆隆地缓缓打开,他的神色都没变过,仿佛什么都未发生。
黎西洲一身玄袍,一手提着长剑,一手牵着小猴儿,从岩壁外头翩然而至,立在少年面前。他虽上了年纪,须发皆白,却依旧长身玉立,体态清瘦儒雅,儒眉细目,颇有剑术高人的风范。
这么多年了,终于能走进这间密室。黎西洲眯起眼睛,开始打量四周,心里不免泛起涟漪。是了,这就是江亭的剑室,也是无涯洞的核心,他以为自己这辈子永远无法踏足的地方。江亭,是他这辈子永远不能望其项背的人。作为江亭的四大家臣之一,他忠心耿耿地辅佐了江家这么多年,可是江亭的儿子,孙子哪一个能及江亭半分,都是扶不起的人。江渡云死得早,而且还是抛妻弃子,背负骂名而死;而这唯一的孙子江淙焕,自幼身单体薄,又孤立无援,全无根基,还不是任自己拿捏。罢了,忍了这十余年,再不出手,怕自己老得都打不动了。
黎西洲思及此,便不再客气,直奔主题:“我要七绝剑谱。”
江淙焕放下白玉盏,道:“大师傅,我问你,如若我给你剑谱,你可是仍要我死?”
黎西洲见他身临险境,却依旧落落从容,话间仍带着上位者的倨傲语气,不由心中怒意渐起,声音却依然平静:“淙焕,你既然中了如梦,无人能解,必然要死。如果你能交出七绝剑谱,大师傅可留你全尸,让你葬在皇陵,死得体面,给你最好的身后安排。”
江淙焕沉吟片刻,又问:“大师傅,江王府从来待你不薄,你一直是四大家臣之首,爷爷临死前又让我做了你的弟子,你悉心教了我十年,这情谊如今已然做不得真了吗?”
“淙焕,你莫要太天真了。你平日运功练七绝剑,可曾发现自己心脉时常真气倒流,像针扎似的疼?从小我教你正确的外在剑招拳脚,唯有内功心法,我是反着教的,跳着教的。你的内在练得全然不对,所以你再怎么练七绝剑也练不成,永远也练不成像你爷爷那样。”
“淙焕,这一天我已经布局了十年了,你知道大师傅的谨慎,万无一失我才会出手。所以你今日被困在此地,无人知晓,无人能救你。连你的外祖父梅丹青也绝然不知你的处境。还有你的白真叔叔,黄栌伯伯,他们也救不了你。而你只有一死,我才能办后头的大事。”
江淙焕微微笑道:“是了,就连你这猴儿,估计你也偷偷地锁着玄铁链,驯养了好几年了,为的就是这一天,能帮你开这密室的后门。“
小猴儿仿佛通灵性似的,闻言开始满地地乱串,那铁链跟着哗啦啦地一阵响。
江淙焕道:”大师傅,徒儿有一请求,你如果同意,我这七绝剑谱立即双手奉上,绝不食言。“
黎西洲闻言倒是一怔,似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
江淙焕道:“我与这猴儿有缘,这几日是它伴我最后一程,我要谢它,为它做最后一件善事。大师傅,我想请你拆掉它的玄铁项圈和脚链,还它自由。”
黎西洲却皱起眉头,犹豫不语。
江淙焕又道:“大师傅,你知道淙焕一直就是心软之人。我见不得这个小猴儿受苦,我死也不安心。你取了我的命,又拿了七绝剑谱,入得这洞中,已是江王府的主人,人生夙愿得以完满,却还要困着一只猴子做甚?你就放了它,让它出此山洞,回归山野,而我,便立时打开机关,取出七绝剑谱予你,绝不反悔。”
“不错,我只要你死,只要这剑谱。”黎西洲喃喃道,追逐几十年的梦眼看就要成真,这是任何人都扛不住的诱惑。不再犹豫,他自袖中取出铁匙,“乓乓”两声已经打开了猴儿的项圈和脚链。
只听得那猴儿嘴里呜呜啦啦地一阵乱叫,黎西洲将长剑朝它一指,它唯唯诺诺地一直往后退,一直退至岩壁处,贴墙而立,似乎害怕得紧,腿脚都在战栗。
忽然听得江淙焕唤了一声:“猴儿”,他将手中的梅花酥饼费力一抛。说时迟那时快,电光火石之间,那猴儿眼尖,立刻蹦了老高,在半空中接住。江淙焕唤道:“猴儿,来!”
那猴儿闻声便朝他飞扑而来,落在他半倚着的白玉榻之上。江淙焕已经奋力出指,发力冲开了它的胸前的穴道。这一指,江淙焕已然拼尽剩下所有真力,立即感到喉头腥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那猴儿被封的穴道得解,全身都开始剧烈抽搐起来。只听得它咯咯地怪叫了起来,伴随着一阵可怖的磨骨的声音,那猴儿身形开始越来越大,连脑袋都开始胀大,身上的小衣服被炸裂开来。
它竟然由一只三岁幼童高的小猴儿伸展成一个大人的模样,不,身形就是一个如假包换的大人。那张皱巴巴的脸也舒展开来了,黑柒柒的脏得紧,颇有风霜之色,看不出年纪,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小猴儿才有的纯真。
江淙焕被这异象惊得瞠目结舌,心中却一阵狂喜:赌对了!
他从见这小猴儿第一面就起了疑心,果然是他,天残谱上的缩骨奇人卢阿宝。小时候听外祖父讲过天残谱奇人们的故事,最让他印象深刻的便是这位会缩骨功的奇人。这位卢阿宝天生残疾,心智只相当于五六岁小儿程度,却天生奇骨,全身骨头,连头骨能随意收缩,因此名号被收录在残月岛岛主的天残谱之中,这位精通奇门妖术,仙丹毒药的神秘岛主还不知用什么法子,□□了卢阿宝一身高超内力,力大无穷,可惜智力受限,怎么也学不会其他上乘武功。
只不过助我脱困,已是绰绰有余了!思及此,江淙焕心跳已同擂鼓一般,这三日自己在密室中和小猴儿玩耍的游戏,暗中对这猴儿的所有训练,但愿奏效,能救自己脱困。
那厢黎西洲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一招不慎,中了这小子奸计,已然大事不妙。他怒火攻心,骂道:“你们跑不了!”一跃而起,朝他们一剑刺了过来。
那卢阿宝却已经地背上了江淙焕,反身往后一跃,两人“砰”地一声落入泉水池中,借力往池底坠去。池底中央,镶嵌着一颗最大的白色巨石。卢阿宝飞起一脚,那石头却一丝不动。江淙焕心中一滞,又想,这卢阿宝在穴道受制,又被玄铁重锁困住的情形下,依旧能用指力打开山洞后门机关,可见内力不凡。为何这池底巨石如此难移?是了,大概是这水中不好施力罢。
幸亏那黎西洲是个老狐狸,一直谨慎小心,见这池底深幽,不知道里面机关几重,竟然不敢下水,只在岸边查看。那卢阿宝不聪明,性子却相当执拗,一直对着巨石拳打脚踢。两人在水里憋得快昏死过去时,那巨石终于缓缓移动了起来,露出池底暗道门。卢阿宝费尽最后一点气力,拉开石门,两人被水流冲入暗道后,那石门才缓缓自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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