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告白
......
水府大门的屋顶上坐着黑乎乎的一双人影，谢泰安举着一盏被夜风吹得摇摇晃晃的油灯平静地看着面前的水灵玉，水灵玉读着手中的红枫花笺唏嘘洒了几滴清泪，在残春的夜风里越发显得悲情萧索。
水灵玉含着泪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谢泰安的倒影忽隐忽现，春夜的星寥落清凉，手中的花笺情深义重，水灵玉望着谢泰安道：“你可知你对我如此，我何为要放了你？”
谢泰安不语。
她又道：“那你可知我为何为你读这封信？”
谢泰安依旧无言。
水灵玉便泄了脾气，抹一把眼泪，叹了一口气续道：“那你可知，我放了你或许是因为喜欢你？”水灵玉说完这句话的时刻完全忘记了自己在绣楼上看见聂湖儿时说的那句：“唔......这个长得比那个人还不错呀.......”
这便是水灵玉对谢泰安的第一次表白，虽说她自觉有些仓促，可水灵玉鼓起的勇气和前所未有的认真的态度，让她自己都有些感动。
谢泰安此时倒多了一些动容，他的目光从水灵玉的眸子里移出，转而看着手中拿一豆昏黄暗淡的火焰，复又望一望星河里的昏暗深远的夜空，思忖半响还是耐心说了几句真心话：“你不放我也关不住我，况且这信写的是什么我毫不关心，我也并不喜欢你。”
水灵玉呆了一呆。
谢泰安继续道：“你也不需要如此难过，聂湖儿算是求仁得仁，当日我劝解他多时，奈何他一意孤行，可见是被你父亲寒了心，你这样难过，岂不是为你父亲开脱？”
水灵玉抿一抿嘴唇：“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难过......”
“那你哭个什么？为你父亲难过？那便是了，”谢泰安站起身望向一边道：“难过的该是他，你该为聂兄笑。”
说完，谢泰安把手中的灯盏塞在她手中，一如水灵玉之前塞给他一般，随即一跃下了房顶，走了。
......
“......所以说谢泰安那老小子是个不解风月的呆葫芦！”刑若离讲到这里一脸的痛心疾首：“一个美艳无双的大姑娘，不在乎他败坏自己的名誉，还口口声声喜欢他，这要是我是谢泰安，定然不顾一切从了她!枉费了玉娘那个花容月貌的模样......”
谢飞白听了刑若离的见解，转着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睛，只一味追问道：“那后来呢？后来玉娘如何又来了云台书院？”
问完又低头小声嘀咕：“玉娘才不会喜欢你这个小孩子......”
刑若离坐在桌边慢吞吞的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闻言反驳：“我才不是小孩子，”举手把茶一饮而尽，一边坏笑一边走向她，“倒是你，你这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二人嬉笑的打闹。
外面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卧房里蓝色印花的粗布门帘掀起来，忽的露出一头雪白的头发，瘦小干瘪的老头儿海大顾端着一盘子红艳艳的刺莓，笑嘻嘻地哑着嗓子道：“这个故事我也晓得，当初我助玉娘破关，不意瞧了她的那段记忆。”
刑若离接过盘子大大咧咧道了谢，便递给谢飞白充作零食，不忘讽刺道：“我倒是认为您老是故意偷看的罢。”
海大顾笑着摆摆手不以为意，含笑道：“总比你道听途说来的真切。”
在刑若离的转述中，海大顾时不时地会补充上一句，保证了谢泰安和玉娘这一段往事的严谨性和可靠性。一老一少二人坐在卧榻边上陪着生病的谢飞白一本正经的讲述别人曾经的故事，这样的画面在谢飞白今后的时光里出现过多次，直到她病好那天为止。
提起情之一事，难免总是让人想到缘分一语。谢泰安和玉娘的缘分就体现在那一卦上。
玉娘对谢泰安表白失败之后便被水大开禁足在房间里，每日除了一应的吃喝拉撒不受限制外，再不许多出房门一步。
聂湖儿死后的一个月里，津城大大小小又出了一些新的谈资笑料，这些街头巷闻本意便是用来打发终日无聊的光景，新旧交替自是水到渠成的故事，水灵玉的克夫命格渐渐被人淡忘，水大开作为一名成功的商人，拥有洞察一切的犀利目光，他看透了此刻这件事情的转机，这一次并没有征求水灵玉的意见，快刀斩乱麻的定下计策，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好友的儿子。
水灵玉出嫁前的一晚，水大开从女儿的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那张红枫花笺回屋喝的酩酊大醉，水灵玉躲在门后想这也算是一场告别。
翌日清早，她妥妥的打扮停当，新郎来迎亲的时刻，还装模作样的哭了一段。
水大开并不有所触动，冷着心肠伏在她耳边道：“早点生出一个孙子来，为父也就放心了。”她撇一撇嘴仍有所抵抗：“或许他和你一样，并不喜欢女人，哪里来的孙子？”
水灵玉看着不惑之年的父亲那张依然英朗沉稳的脸瞬间变的色彩纷呈，心底却没有丝毫快意之感，她为她早早死去的娘亲难过，也为自缢而亡的聂湖儿可惜，更为面前的男人心痛。良久，水灵玉看一看明晃晃的阳光，转过头，轻轻地道了一句：“保重。”便盖上盖头走了出去。
守在门口的中年妇人是水灵玉的乳母兼喜娘，乳母晃着满头珠翠，引着她上轿。
水灵玉假装没有看见那一句保重道出之后父亲眼眶里的泪光，在水灵玉看来，她的父亲水大开孤独且又懦弱，水大开不敢承认对聂湖儿的感情，又糟蹋了她娘亲对他多年的情意，实在是一个在感情上没有担当的男人。
可是他认真的把她养大，宝贝一般的护在怀里多年，无论水灵玉多么任性挑剔，他也全权包容下来，水灵玉在做父亲这方面做的完美至极，这让水灵玉又不忍伤害他。
也是在水大开拿着红枫花笺哭的一塌糊涂的时刻玉娘才知道，原来这才是他爹爹一直所担忧的，也是水大开为何如此急切的逼迫她成亲的缘故，他怕她之所以迟迟不愿成亲是因为和自己一般喜欢了不该喜欢的人。
诚然水灵玉并不存在她父亲这般的倾向，但为了安水大开的心，她还是嫁了。
或许，水灵玉想，倘若她早一点告诉父亲她喜欢上了一个男人，那她说不定在亲事上还能多等上一等。
虽然那个男人拒绝了她。
......
拒绝了水灵玉，谢泰安在第二日便离开了津城。
谢泰安一路北上，且走且停，逍遥自在，早已把之前一切抛诸脑后去了。自是逍遥了月余的光景，一日谢泰安行进一处山林，天色渐晚，漫山遍野苍翠挺拔的松树中隐隐藏着一座红瓦小庙，他稍稍顿了一顿，望一望布满阴翳的天空便做了决定。
行进过半，天空里遽然刮起一阵狂风，狂风肆虐恣意，撕扯着周围的松枝“咯吱吱——”叫的惊心，天空突然便暗了下来，大团大团的乌云层层叠在上空，浅紫色的雷电猛然将昏暗的天空劈作两半。
谢泰安飞快的穿行在松林里，松涛阵阵，电闪雷鸣，他堪堪躲在那红瓦的旧墙之下不足一息，瀑布般的大雨便倾盆而下。
这雨来的急切而又狂暴，像高处一挂悬下来的瀑布，一会儿功夫里天地之间便好似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雾中。谢泰安只顾得上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并没有意识到这小小的破庙里还有别人。
“道长可往里面躲一躲，这雨势颇大，恐污了道长的衣衫。”
一个沉稳的男声传到谢泰安的耳朵里，谢泰安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待转过头去，只见小小的三间破庙里竟已经存了二十多个健硕的男子。
这二十数众皆穿着藏蓝色的袍子，同样的衣帽打扮，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领头的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正朝谢泰安拱手拜了一拜。
拜完之后，中年男子抬起头正与谢泰安的目光相触，二人一见，中年男子顿时往后跳了一步，怒目而视，一把拔刀而出：“妖道！竟然是你！”
谢泰安看着中年男子的眼神颇为无奈，他记得清楚，这男子便是前不久在九彩赌坊里，一顶黑口袋把他抬去水府的水府大管家，今日再得一见，谢泰安叹道：“可见你我此番相见皆是有缘，贫道就算再着急也不想雨夜赶路”，他转头看一看门外滂沱的大雨，声音里带着些许漠然：“今夜，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将就些罢。”
说完，谢泰安便找到一个墙角弯腰撩袍坐了下来。
再抬眼，水灵玉一身火红的嫁衣亭亭玉立地站在他的面前，后面大管家握着一口锋利的大刀侍立一旁，谢泰安此时才看见那墙角对面的远处除了二十众深衣大汉，还存着一顶华美的红轿子，和一位面目痴肥，满头珠翠的中年老婆儿。
水灵玉显得极是活泼，她弯下腰来，眨着大眼睛一脸笑意，说话的腔调中溢出藏不住的欢喜：“臭道士，你我果然是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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