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梦醒海船
回忆的梦境沉入深海，很久很久缓慢的下坠。
往事戛然而止，巫阳的神志缓缓上升，过往历历在目又忽然模糊，梦醒了，如今的大祭司巫阳睁开眼睛，眼睛有一瞬间似乎仍旧是当年石人山涧初遇九英的女孩子，但很快眨眨眼睛，狡黠灵动的眼神取而代之。
苍茫的海面上微不可见的出现一条青黑色的线条，水风阵阵，水面上飘过海莲，姗姗摇曳，轻微的香气混合海水的潮气颇有海上仙气萦绕之感。可是，大浪花广阔的朱漆甲板上只有几个船工在日常打扫，不曾有人出来观景。
大家盯着醒过来喊饿的巫阳，不知是忧是喜。
“阿唐，绒绒，你们今天不打架啦？”巫阳用力揉眼睛，睡了好久的感觉。
“嘁。。。”赤戎听见这一句称呼差点哽住，缓过来，看傻子一样看她。
“啊呀，是不是水里泡久了，脑子泡坏了。”少司命伸手摸摸巫阳的头，还好，没发烧。
“睡魔怔了，擦擦脸，缓缓。”河叔递过来沁凉的湿布巾，巫阳接过来，糊在脸上，半晌抬起头，环视大家：“啊，做梦睡迷糊了，我说狐狸你能不能让让，那个果盘递给我，饿得慌！诶，小玉你还好吗？”
小玉眼睛红红扒在床边，使劲点头。
众人无语，看来魂魄齐全，巫阳还是巫阳。
“诶，谁把我捞上来的，小叶子呢？熊老四呢？”巫阳洗漱完毕，虽说人苍白了些，但是从吭哧吭哧啃肉排的样子来，看过几日就能在甲板上溜达了。
“元夜捞的你，但是他差点害死你。他不招底细，我给关暗仓了。老四被熊族长老过来一顿哭求，他暂时消停乘墨檞回去了，赤戎留在这边一阵子，防着他不消停再来找河叔。”少司命喜滋滋拿了兰花豆给她吃。
“嗯。”巫阳接过来吃的香，小巴黑溜溜的吐吐信子，盘在她手边的琉璃盏上，伸长脖子费力吞一颗卤鸟蛋。
“你不让我放元夜出来？”少司命纳闷。
“关着吧。”巫阳托下巴，对面前每一样小吃，都像是第一次看见一样好奇。元夜的存在，被她一语略过。
入夜，清冷的江风吹乱了巫阳披散的头发，她披着暗色鹊羽大氅，双手捧着小小的绒线秀袋，袋子里是烤的温热的寝石。甲板上没人，她觉得自己可能睡了太久了，根本睡不着。启明星没有亮起来，夜还很漫长。巫阳斜靠着船舷，静静的看水的痕线，听海绵风的清响，远山模模糊糊的蓝色。心下全然放空，隐约听见了当年大家笑闹的声音。
她偏要采清晨带露水的山果。一路上踩烂沾满泥水的落花，穿过山间古庙的薄雾，顶着一头乱发疯跑。采到之后跑去找到他，他倒折了一支嫩绿的莲蓬，研究从哪里下手开始拨，非常认真的样子。
有姑娘侧目悄悄看他。她跑过去在他面前使劲踮脚故意伸出脏手捧住他的脸，让他不许看别处。他一愣，她认为他被震慑到了，于是觉得他并不能觉察自己往他干干净净的脸上蹭了泥道子。他任她摇来摇去，就笑。她知道他的意思是怎么泥猴一样的冲过来。她赶紧拿出刚摘的山果，不干不净要他吃，他张嘴随她喂，山果酸极了，他忍住，毫无难色十分诚恳的看她。直到她信了这果子是甜的丢进自己嘴里大口咀嚼，果子酸的她眼泪要冒出来，她踢他，他不躲，得意洋洋，随手帮她拍掉肩上的碎叶子，理一理她乱七八糟的额发。
巫阳晃晃脑袋，水泡的久了，最近怎么生出这么多回忆来。她随手从船上箩筐里拿了一个红色的山果，咔嚓咬一口，很脆很酸。她面无表情吃完一个，又拿起一个。
“太晚啦，再吃早晨会吐酸水的。”少司命隔空把那个果子取了来，巫阳手里一空，看她稳稳把果子摆回去。
“哎？你半夜不去偷看狐狸看我做什么？”巫阳发现少司命郁郁不乐的样子。
“我想我可能把他追的怕了。”
“哈，狐狸除了怕丑，他还怕过啥？你这是怎么了？”巫阳不太适应现在呆呆望着江水的少司命。
“那天，把你救上来，确保你性命无虞之后，我去看了狐狸。”少司命语义特别强调了性命无虞之后。
巫阳嘿嘿笑，示意她继续说。
“狐狸刚醒，屋里只有我。他那时候眼神就像小狐仔一样懵懵的，眼巴巴看着我，和我说了一句话。”
“说他要桂花澡豆嘛！”巫阳抢答。
“他说，我还在，这次你是谁？”
巫阳乍听一愣，忖度片刻心里忽然一酸，扭过头不去看少司命。
“我不知怎的，难过得很，你说我是不是给他添麻烦了。”少司命疑惑。
巫阳盯着水面小小的海草花，轻飘飘带着浅蓝色荧光飘荡着，一片光点摇啊摇，有灵性似的忽隐忽现。巫阳闭了闭眼睛，夜色浓重，少司命看不到她眼底泛红，只当她被水风吹的倦了，替她扣上大氅的风帽。
“你知道的，你曾经捡到受伤后不得不现出原形的他，把他当狗养了一阵子，他那么爱漂亮，往事多不堪回首呀。”巫阳坦白说。
“都过去那么久了，他怎么还记仇！哎呀，怎么和你说，你没看见他那样子，和平时不同。不过他貌似癔怔了，随后他说大浪花不稳，晃得他头疼。。。“少司命不想管了，这个赤戎简直让她束手无策。
“啊，阿唐，你快看那边的远山，像不像躺着的女子！”巫阳忽然使劲伸着胳膊指着远处。
少司命抬眼望去，微弱的地平线此起彼伏玲珑有致，的确神似躺着的女子。
“这些日子飘到哪了，你认识那个岛吗阿唐？”
“不认识，不过说起来，这些日子元夜抱着他救回来的秃鸟被关在暗仓里，小玉负责他的饭菜，我听说她对他不是很好，估计是怨恨上了。”少司命扣着船舷，思忖巫阳自从醒了对元夜抛到脑后了一般。
“不该怨恨吗，小玉一片痴心，元夜偏想她死了才好。”巫阳耸耸肩，事不关己。
“巫阳，你也在气呢。”
“我不该气么？”巫阳笑，眼中不见暖意。
“很久没见过你这样动气。”
“鬼市里我被呛个半死诶，虽然不是他的主要过错，我生气不算过分吧。我们去岛上玩吧，感觉那个岛很大很有意思。”巫阳探着半个身子张望着。
少司命一把把她拉过来，轻轻叹气。
天光放亮，岛近在眼前。
巫阳睡醒时间正午，太阳退尽初起时的澄红的绚丽，光华变得和缓温暖。远远望去，水天的边界被光线缓缓溶解了。黄色的沿岸，浓绿的山林，山林之后有细碎海岩切割成的小路曲折蜿蜒，海风掀起水雾，尖尖的屋顶在紫霭与金光交织的烟尘中若隐若现。
“啊，好美，难得见这么好的天气！”巫阳认真绑了头发，只有凌乱细碎的额发迎风毛茸茸的支棱着。少司命隔着人群看赤戎，赤戎跟河叔商量着什么，河叔微簇着一对浓眉，白色瞳孔两个圆点看向西边，赤戎火红的单衣飘带上米白的山茶花滕文迎风轻拂，他广袖轻摆，化了一个屏障直直向河叔指的位置推了过去。
凑近了，一个男子被屏障圈在原地动弹不得。
“好像那个男子在海边插引魂幡！万一让他得逞了，海里的溺死鬼会扒上我们大浪花的！”离近些，小玉忙着说，巫阳点头，小玉的确见识涨了不少。
巫阳眼神比不得赤戎河叔的目距，靠了岸她一脸发生了啥跑过去，蹲在男子身后看引魂幡，确认后：“小哥，你这幡凶的很呐，并且，你插反了。如果没反，你现八成已经被海里的溺鬼拖进去了。”
“看他样子没什么灵力，何苦来的？”少司命摇头，转到男子面前，忽然收声。
巫阳等人凑过去一看那人面相，在他和河叔两人之间来回看，男子与河叔有七成相像，如果不是河叔眼睛太特别，简直让人怀疑两人是不是血亲了。
那男人年纪二十五岁上下，一身书生气，已经被眼前和自己这么像的河叔吓到了。
“你们不要挡路，我要招魂，滚开！”书生镇定下来，动手抢引魂幡。少司命凌空一拍，引魂幡碎成齑粉。书生哭倒在地，怎么也拢不起来。
“邪术，你没有灵力会一同反噬。”小玉试图出声安慰，书生扑上来不管不顾去掐少司命的脖子。少司命从没碰到过这么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略略错愕，赤戎袖摆微动，书生忽然从后倒去，重重撞在岩石上，痛的他不得不蜷缩起来，无能为力啜泣着。
赤戎淡淡撇了少司命一眼，转身去挪揄河叔：“你在此地可欠下风流债？实在像极。”
河叔仔细思忖，万分正直：“实在没有。”
巫阳乐哈哈，拉着少司命和小玉，示意她两快看河叔眼中的两个黑点，滴溜溜转，显然底气不足。
书生，踉跄爬起来，拖着条松软无力的腿一步一步挪着，往山林深处去。
河叔快步上前拉住他：“得罪，小兄弟容我问一句。。。”
“你们是谁啊！我的阿彩死了，我想她回来有什么错！你们滚啊滚开！”书生跌倒在地，满身泥沙，哭的声嘶力竭。
“你说的阿彩姑娘。。。应该没走远。”巫阳沉下眼帘：“你不要再用这邪门的引魂幡了，我可以帮你看看她。”她可不想这书生招来群鬼，影响她游山玩水。更何况，这长得极像河叔的男子处处透着古怪。
“呵呵，看看她？你们敢看么？”书生苦笑里带了几分狰狞。
跟着书生来到火刑场，小玉才明白了书生为何说了。她捂着自己的眼睛，吓得躲在巫阳身后发不出声来。
这是刚刚熄灭的火刑场，围观的人们没有完全离去，都在堤防这几位陌生来客。扑鼻的焦臭和辣眼的烟灰萦绕不散，一簇簇黑色苇荡似的苟延残喘。残渣焦炭之中，一根没有烧透的圆木横倒在正中，圆木之上钉着人，不，是以奇怪姿势痉挛扭曲的尸骨，尸骨保持着被活活烧死挣扎到最后一刻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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