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邢柱之地

　　腥甜的风带着惨惨的寒气渗入骨子里，一切都阴森森的。

　　收拾刑场的人，用掺了狗血的蒿子水泼洒在焦黑的残骸上。整个刑场里的味道更难闻了。

　　赤戎面上挂着浅薄的笑意，烟尘扬起，他用宽大的袖子掩住口鼻。

　　巫阳保持惊讶的表情，定定站着。

　　书生看又不敢看的坐在地上，嘲笑巫阳：“她在那，你不是要见么，看见了怎么哑巴了哈哈哈”，书生满脸纵横涕泪俱下，状若癫狂。

　　少司命撇撇嘴：“邢柱之地，烈火不化，怨气甚重。”

　　“泼狗血没用的，这人，死时太痛苦，骨骼几乎脱筋而出，七日之后势必起煞。到时候。。。”河叔摸摸下巴，对尸体惨状唏嘘不已。

　　“你说什么！她会回来？你不要骗人！”书生从地上爬起来扯住河叔衣襟。

　　“我说不准啊，巫阳怎么看？”河叔拉着自己的衣襟。

　　“唉？我们走吧，很麻烦的。”巫阳又走神。

　　偷听他们说话的百姓瞧着这几个锦衣华服的人说到他们最害怕的事，一下子叫嚷起来。

　　“你们哪来的，妖言惑众！”

　　“我们蚕岛的事，外乡人不要插嘴！”

　　“滚开滚开！”

　　赤戎抬起头扫视了一下四周，叫嚷最凶的人忽然扣住自己的咽喉，眼睛上翻，青筋暴起，发不出丝毫声音了。

　　“扫兴，走吧。”赤戎拂袖，众人让出一个缺口不再敢靠近。

　　“且慢！贵客们留步，有失远迎。”苍老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冒出来，声音不大，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赤戎哂笑，饶有兴致转身，一位白发苍苍佝偻身子的老太站在众人面前，树皮一般的皮肤毫无光泽，惨白的指甲寸许长，浑浊的双眼直勾勾盯着赤戎，稍微转动，费力转去看河叔，这一看不再错开眼睛。

　　“受火刑的灵女犯下重罪，奈何至死不认错，她若是真的化为厉鬼作乱，还望贵客指条明路。”

　　老太本已低矮的身躯，深深拘一礼。

　　地上的书生，站起身去搀扶她：“母亲，阿彩要回来了！”

　　老太反手狠狠一巴掌抽在书生脸上：“滚下去！”

　　“阿彩真是跟族长的儿子私通了吧，你看他那疯癫的模样。”有人窃窃私语，但都不敢看老太，只敢捂着嘴巴小声交流。

　　“我看很有可能，那又能有什么用，没证据，阿彩到死也没供出来呀。”

　　“所以那些外乡人说阿彩会化为厉鬼，到时候屠岛怎么办啊！我们会死吗！”

　　“呸！游街的时候我们可没有掺和，狗娃还用木棍戳了她的眼睛，她杀我们干什么！”

　　被一巴掌打得口鼻流血的书生，一咕噜爬起来，朝阿彩尸体跑去，没到近前，立刻吓得瘫坐在地上，他还是做不到直视尸体的惨状，他不能相信美丽的阿彩变成了这幅样子，阿彩大张的嘴巴里烧干枯的舌头斜翻在口角边，被泼上狗血后似乎要食人一般。

　　巫阳一直没有说话，对着身旁无人的方向，眼神流转，嘴唇微微颤动。

　　老妇忽然闪身上前，再次深深作揖：“求巫女安魂，老婆子替全岛人跪求。”说着要跪下去，人群看到族长行如此大礼，都不知所措准备跟着拜。

　　巫阳忙掺住老太说道：“您不必求，巫者安魂是本分。”

　　“你。。。”少司命想巫阳之前元气大伤，此时何必应承，正要出言阻拦，发现老太枯黄的眼珠又看向河叔，她硬是把后面的话咽下去，此事不单纯。赤戎嘴角噙着玩味的笑意，微微摇头，少司命便会意，按住小玉发抖的肩膀，让她莫慌。

　　巫阳朝河叔伸手，河叔结下腰间一把小刀递给她，巫阳把小刀抽出来，是把晶莹剔透的白玉髓短刀。她拎着刀，一步步走过焦黑的废墟刑场，走过几近崩溃的书生，停下脚步对他说：“你怕她？”

　　书生散去了全身力气，哽咽：“我。。。我，我不想她这样的。”

　　“唉，你怎么长了这么像河叔的脸，你这个样子我都不敢看你了。”巫阳摇摇头，走过他，朝那具尸体走过去。

　　巫阳走到尸体面前，众人以为她会拉开阵仗念咒安魂，但她并没有。她摸了摸尸体旁边没了热度的焦木，坐在木头上，弯着身子，用小刀吭哧吭哧将尸体上一个一个大铁钉切断。

　　不多时尸体摇摇欲坠，巫阳把放下来的尸体扳正，揽在怀里。

　　围观的人吓坏了，不少人忍住恶心低头不看，这才是妖女吧，她轻车熟路的动作，似乎熟稔与死尸为伍一般，她月白色的绿凤鸟臣字纹衣裙，沾满了尸体上的渣滓以及血沫子，她一点点放松尸体卷曲的断指，自己手上雪白的银戒黏上黑色的汁水。

　　书生挪到她身边，眼睛看向别处，仍没有勇气看尸体。巫阳瞥他一眼，回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

　　“你为什要在海边招她的魂呢？”巫阳问他。

　　“我，想，想见她。”

　　“招来她，若还是这般的模样呢？”巫阳拖着近乎骷髅的女子头颅，慢慢合上她大张的嘴巴，奇怪，那尸体在她手里变得很柔软。

　　书生不语。

　　“你想她对你说深情的话吗，等待她告诉你，她仍旧放不下你？”巫阳放平手中的手臂。

　　“每当死去的人做出什么不应该做的事情，诈尸，从梦里冒出来，在夜里悄悄说话，有人害怕，有人高兴。害怕嘛，好解释。高兴的人无非是觉得死去的人仍懂关心，证明在别处过着日子呢。”巫阳尽量放缓语速，让书生不那么紧张。

　　“那她，她会对我怎么样？”书生小声问

　　“我不知道呀，额，多数死人只会慢慢腐烂了，也就是死的透透的。活人的爱也好恨也好，不会影响他们往生的。”巫阳认真回答他，书生的眼睛黯淡下去。

　　“剩下只有活着的人的思念，这思念是天地都无法祛除的习惯，因为人呐，明明已经失去了，偏偏还得让自己以为能继续相依为命啊。”巫阳探过身去，脏兮兮的手拍拍书生的肩膀，书生垂头不语，眼泪滴在焦木之上，他喃喃说到。

　　“我不该想她，她知道了肯定。。。”

　　“不啊，思念喜欢的人怎么是非分之想呢，巫者，就是替活人向上天求个人情，向地下行个方便的行当啊。”尸体彻底被松开束缚，她与巫阳的约定结束了，巫阳的安魂仪式，完成了。不出意外的话，从此这位被烈火夺去生命的女子不会再被唤醒。

　　老太带着族人感谢巫阳，书生丢了魂一样安静站在人群之中，巫阳寒暄几句，少司命就过来捏巫阳的领子拉走她，嫌弃得催促赶紧回船换掉这一身脏透了的衣物。

　　巫阳应着，回头望正在入殓的女尸，她永远不会恢复生前的样子了。巫阳却看得到她很美丽，瓜子脸，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她喜欢穿淡粉色的衣裙，每到日暮时分总在翠色的林海深处驻足良久，等待她爱的人向她走来。这个姑娘，像巫阳的故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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