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九目内丹

　　雪原的天气风云变幻，整整三天都是狂风呼啸根本出不得门去。冰棱夹杂着碎石，在石人山谷中肆虐。第四日难得放晴，雪原静得奇怪，巫阳和叶锦叶亮兄弟躲在破旧的小屋里，吃着姐弟两剩余的一点点口粮。

　　“叶锦，这天气还要多久呢，我药囊里什么药都没有了，如果再不出去寻，我的伤还能扛上些时日，小亮可就麻烦了。”巫阳一点点吃着手中的烤麻薯，这是今天最后的食物了。

　　“我很担心，爹爹这么多天不回来，如今外面白毛风闹得紧，小亮。。。”叶锦两颊凹陷，眼窝青紫。整整三日不眠不休的守着弟弟，她摇摇欲坠。

　　“得想个办法，说句话或许唐突。。。叶锦你信我吗？”巫阳把最后一点麻薯塞进嘴里，后背的伤口肿得厉害，她不得不弯着腰说话。

　　“信，巫阳你可是有什么办法？”叶锦迷茫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

　　“不算是办法，把你家的冰锥和灌木割刀给我，我出去寻。可是这样一来，万一我寻到草药自己吃了，或者我死了，采药的物什回不来，小亮也就再无生路。”巫阳费力直起身观察叶锦的表情。

　　叶锦点头，起身把巫阳要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木桌上，躬身下拜“叶锦今时今日无以为报，不论叶亮是否得救，相救大恩，叶锦日后亦会舍命相还。”

　　巫阳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弄得壮士送别似得，不必啊，我这里养了个小虫子，让它咬小亮一口，小亮会假死，呼吸以及出血损耗都会降到最低，这本来是我留着自己装死用的，如果我三日不归，小亮会再醒来一次，你能和他说上临终赠言。”

　　叶锦接过来黑豆一般大小的甲虫，放在叶亮手腕处，转身想再次对巫阳称谢，却见巫阳已经起身披上残破的大氅，一瘸一拐走去拉开大门，寒意冲得她一个踉跄，咬咬牙消失在茫茫雪天之后。

　　走在见不到尽头满是冰雪的山林中，巫阳显得格外渺小。一路走着，心惊肉跳，她才不是仗义的女壮士。她捏紧了口袋里的消息蛊，放出去就是最后一次喊阿唐来救自己的机会。阿唐一定会来，然而阿唐这种灵兽所化的仙灵，很可能走不到这密林深处就被贪婪的凶兽撕碎了。不过，阿唐术法很厉害的，万一真的能救自己呢？巫阳背后腰上的伤口没有敷药，肿胀更撕裂了微微愈合的皮肤，巫阳很累很累却仍清醒。她推翻了自己的想象，阿唐不能来，何必让她送死，巫阳再自私也不要好朋友陪着死。那。。。叶家姐弟的生死，是否可以全然不顾？

　　头昏脑涨，忍耐饥饿，树梢冰凌掉下来蹭的脸颊生疼。放消息蛊去灵山吧，或者去找赤松子？不行，巫阳神游着，死掉也不能让他们看到自己的惨状。

　　走了很久很久，天色黯淡下来，凌乱凄凉的乱石，在雪地上冒出尖尖的顶，昏暗的天色下生锈的刀锋似得。

　　巫阳寻思要不先找个树洞歇一下，忽然，远处一点点粉红色冒了出来，一株人面蜘蛛草，被封存在冻住的泉水旁。

　　巫阳顿时心里的忧虑一扫而空，天不亡我。

　　人面蜘蛛草只是名字吓人，实际上只是花苞长得像小娃娃的脸蛋，往往是乳白色，越带粉色越珍贵，药效也越好。不过药效并不在花苞上，花苞中看不中用，这种草药的叶子才有生肌止血的疗效。碾碎了敷在伤口上，不出三日伤口就可以生出新的血肉，加入其它草药事半功倍。

　　只是这种好东西，附近往往有被花香吸引的蜘蛛，必须小心。

　　巫阳忍不住嘴角的笑意，这株人面蜘蛛草被冰封了，应该没有散发出味道引来蜘蛛，自己白捡一个好东西。

　　然而，喜滋滋靠近的时候，空气中的腥味越来越重。巫阳顿住脚步，她贴着嶙峋的碎石缓缓靠近，不料雪中骤然伸出一条毛茸茸的腿。吓得巫阳踉跄一步坐倒在雪地里，那条巨兽的长腿动弹了一下，迅速痉挛不再动了。

　　好大的蜘蛛，光躯干就有小牛犊子一样大。巫阳缓缓爬起来，眼前的蜘蛛头生九目，四肢被扯断，肚子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流得到处都是，没有消化完的动物躯干黏糊糊的堆积在那里。

　　死了死了，它已经死透了。巫阳拍拍胸口，顺顺气。要是自己碰上了这大家伙哪还有命在，不知道它跟什么巨兽打架被杀死了呢。

　　巫阳猛地警醒起来，环顾四周，不会这么倒霉那怪兽还在欣赏战场吧。她有点懊恼自己这么快就站起身，万一，呸，不会的，不。。。

　　心里的心思还没琢磨完，一道黑影忽然从虚空中陡然跃下，巫阳脚下不稳，整个人跌倒在地，摔进了蜘蛛肚子里，柔软的内脏没有让她摔伤，而包裹而来的腥臭辣得巫阳眼前的视线迷离。她慌乱之中双手乱抓，扑腾了一身粘液和血肉。

　　模糊的视线里，巫阳只觉得刚才有什么东西斜飞而起，似是凌风而来，扬起的雪被震出一丈之外，待看清了，面前的人一只手支在巫阳身侧，而他身边落雪才来得及飘下，那人漆黑的眸子里点尘不惊，无情绪，不识人。

　　“。。。九英！”巫阳脱口而出，随后她立刻发现九英的嘴边有一丝青绿色的痕迹，那是蜘蛛的血。所以，蜘蛛是他杀的，杀来吃的吗？巫阳被吓到了，面前的九英右手明显伤重不灵便，他抬起左手，修长的手指上满是青绿色未干涸的蜘蛛血，那手向巫阳身上伸过来。

　　巫阳觉得下一瞬间，这手就会穿过自己的肚子，像那个小兵也像小亮，被活活撕开肚子，心肝被他掏出来，热腾腾的吃掉。

　　眼泪夺眶而出，她不想死，她凭什么死！来到这鬼地方她是真的想救九英的，她尽力了，自己伤成这个样子凭什么最后还要死在九英手上，她没回灵山，没和阿唐告别，她不想死。这种根本无能为力的恐惧之下，巫阳只能痛哭流涕，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觉得自己不值，真不值。

　　说时迟那时快，九英停止了动作，伸向她的手落在她身后，九英凑得更近了，巫阳甚至觉得九英长长的睫毛蹭到了她的额发，眨啊眨的。

　　巫阳这时候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害怕，怕死，怕九英。

　　九英愣愣的，刚才寒冰似得眼睛来回看看她，竟然小心翼翼的收回支在她身边的手。

　　巫阳气喘上来，不管九英到底听不听得懂人话，还要不要杀她，逃不了不是吗。。。所以。。。

　　“九英。。。混蛋！！！没良心！！！不是人不是东西。。。”巫阳扯着嗓子喊出来。

　　九英瞪大了眼睛，迅速后撤，蹲在不远处看着她，抠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忍不住抬眼镜瞟她，巫阳继续哭骂，骂到气头上抓起地上的冰块去砸九英，九英被砸到头，像野兽瞬间炸毛，喉咙里发出咕噜声，对她呲牙，却没有攻击她的动作。

　　巫阳心下明白，她肯定九英并未完全丧失神识，她抓紧继续哭：“我来这里救你，你怎么对我的，你跑掉了，我找你掉进捕兽坑，伤了，我找草药想活命，你还来添乱！我怎么欠你的了，命都快赔给你了，九英你，竖子！非人哉！！”

　　九英呆呆的，眼睛垂着，趁巫阳骂累了，抬头望她，挪了几步。巫阳心惊，莫非没收住把他骂急了，他还是要杀她？！

　　“啊，啊。。。”九英嘶哑的发出声音，小心翼翼再次把手伸到她面前，手心里是一个坑坑洼洼的球状东西。

　　巫阳迟疑的看着九英，九英皱眉，明亮的眸子出现急切的神色，手又伸近了一些。

　　巫阳接过来，九英傻乎乎叹口气，揣着手眨巴着眼睛继续瞅她。

　　巫阳低头一看，只看了一眼就把手中的东西甩了出去，甩出去之后，大口喘着气，刚才差点被九英吓死，现在差点被九英恶心死。

　　九目内丹，千年蜘蛛怪肚子里的内丹，会生出眼睛一样的凸起，年头长了越长越多，修为高的据说眼睛还能晃动。可是这种内丹由于凝聚了太多蜘蛛的毒腺，根本不能修真使用，一些有收集欲的豪富之人，重金求买，镶嵌在佩剑之上，据说剑就如同淬毒了一般，毒辣非常。巫阳对于这种传闻，完全不屑，一派胡言，这种九目内丹看着人心里难受得紧，胡扯的传闻却也让无数人铤而走险，把命搭上也要采一颗丑陋无用的“至宝。”

　　九英刚才，拿走了滚落在巫阳身后的九目内丹，而并非想杀她。巫阳思忖至此，面上有些赧然。九英要这东西做什么，丑死了又不能吃。

　　等下，九目内丹，九。。。

　　九英有个小习惯，对九数事物格外喜欢。之前他没出事之前，领她去吃范罗饭庄的九米奶糕；送过她九环木架满脸殷切的告诉她怎么拼；甚至有的时候，九英拿山果子吃，也会九个一堆摆来摆去。

　　现在，九英把巫阳扔出去的九目内丹捡了回来，认真攥在手里，低着头还蹲在那，不再靠近了。

　　巫阳想，九英是看到她哭了，所以拿他自己喜欢的九目内丹哄她吗？

　　巫阳心里微微酸楚，初见风雪中不辨面目的九英；江船上回身侧目，眸子映着一夜星韵水灯的九英；站在九方家大宅浅笑相迎的九英；蹲在岸边向她伸手差点反被她拉进水里略显狼狈的九英；每次被她爽约，每次都生气却仍愿意等着她的九英。。。

　　在巫阳记忆里，九英何曾是现在的样子，蹲在那里像个野兽崽子的人，却也是九英啊。

　　巫阳抹了一把脸，深深吸气，剩下的眼泪慢慢倒流回去了。她抬眼盯着九英，九英觉察，歪着头瞅她。良久，托着九目内丹的手又慢慢伸了过来。

　　巫阳噗嗤，哭笑不得。他是觉得她因为要不到这个破东西在怄气吗？还是觉得他喜欢的东西，一定可以哄哄她？

　　巫阳忍住恶心，伸手接过来。

　　九英刚才暗沉沉的眼睛忽然亮了，嘴角牵起不自然的笑意，看了眼巫阳，悄悄拖了半根蜘蛛腿，张大嘴就想咬。

　　“停！住嘴！”巫阳心下知道，九英很可能因为伤势在好转，灵识有一点恢复所以不再攻击人。趁现在，得想办法让他跟着自己，现在来说，以九英的攻击力，有他在，她就不会轻易死在这怪兽横行的石人山谷。

　　“等等，等等更好吃，你，你听话啊。”巫阳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扯出那根巨大的蜘蛛腿，连说带比划，九英则一脸迷茫。

　　将人面蜘蛛草取下来摘了仅存的两片叶子，小心装好，这样的话自己留一片，剩下一片明天应该就能交到叶锦手上了。巫阳开心了点，她一边安抚抱着蜘蛛腿的九英，不要现在吃啊；一边捂着腰上的伤口磕磕绊绊的走，她记得刚才路过废弃的石屋，今晚可以凑合凑合，天幕阴郁，还好能够勉强躲避即将到来的风雪。

　　巫阳心里计划着，越发轻松了些，脚下的路似乎好走了很多。

　　到达石屋，惊喜发现还有一扇歪倒在地上的柴门，她吭吭哧哧想把门立起来，柴门非常重，她根本使不上劲，拉到腰上伤口疼的她呲牙咧嘴。九英在她身后，柴门即将拍倒巫阳的时候他伸手接住巫阳，巫阳骤然被九英揽住，呆了呆，她就骂他，不要抱着我，推门，推门。

　　九英不知道门是什么，以为她又在发火就赶紧撒手，巫阳一把拉住他的手按在门上，九英顺着她的力道不知道要干嘛的推了推，门立好了，巫阳松口气。算了，高个子的傻瓜，有也总比没有强，这个石屋里有茅草垛子，还有破损的土灶和干柴，巫阳搓搓手，先让高个子傻瓜吃点东西吧，肚子叫了一路了。

　　九英歪歪坐在小石屋角落，眼巴巴看着巫阳用了什么东西点燃土灶，她被呛得灰头土脸，还挺高兴的样子，用半个瓦罐加雪水煮好了蜘蛛腿里的肉。

　　巫阳从瓦罐里捞着肉吃，竟然很美味，她也饿惨了，大口吃着，烫了手就在耳朵上捏一把。九英怕火，闻到香味舔舔嘴，不肯凑过来。巫阳吃好了把瓦罐提起来放在九英面前，九英探出头瞧瞧，罐子里是九个方块形的东西，散发着肉香。

　　巫阳摇摇头，九英的吃相实在不怎么好，让巫阳想起灵山上老头子养的那只小土狗，吃个东西都是呼哧呼哧的模样。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恢复，恢复了神识，还会不会记得自己这般模样呢。

　　入夜，狂风和暴雪开始渐渐肆虐，巫阳趴在茅草垛子上，向下看看，九英蜷缩着呼吸渐渐均匀。九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巫阳开始琢磨，这样重的伤还能活下来，肯定不可能是普通人，若是仙妖灵兽，那么重的伤为何不见他有变化？如果是后者，九英一定有内丹，而这颗内丹必然要好过她找的珠树果子。。。

　　不可以，不可以动这种心思。巫阳用力闭了闭眼睛，强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一定是这几日伤口疼的她发了疯，才会想了很多有的没的。

　　巫阳再次确认九英没有醒来，她慢慢解开衣服，把手背过去，将捏碎了的人面蜘蛛草叶贴在伤口上。骤然消减了疼痛，草药的微凉非常舒服。巫阳费力将麻布扎好，正要放下衣服的时候，她看到九英一双莹亮的眼睛。

　　“登徒子！”巫阳面上一热要骂，却见九英警觉的转过头不看她，盯着柴门之外。

　　不多时，就响起了步履踩在雪地上涩涩的声音，声音越来越近，巫阳知道来人不止一个，还带着兵器。村民吗，他们会带着兵尸吗？

　　徒然而来的恐惧让巫阳心跳如鼓。人声响起，就在门外。巫阳挣扎着从草垛上翻下来的时候。。。

　　“海墨，这石屋里好像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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