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何来小兽

　　再冷的雪原也会有冬季会生长的植物在阳光出现的时候，缓缓散发清香。葳蕤的凌霜花香跟着风停在洞口。雪地凹陷处折射暗蓝色的，显得那么平静。

　　从清晨到夜晚，似乎是上天垂帘，一切安静。这给了巫阳足够的时间忙碌着，终于她挽着袖子蹭干净自己脸上的血渍，用沾湿了的手帕，一点点擦拭九英的脸颊。夜深了，林间没有鸟类的啼鸣，风起了，如花般的摇雪垂落在洞口稀稀疏疏的，纱幔帐子一样。

　　巫阳对待九英破碎的肩膀像是做针线活，一点点拼起来。她白色的衣襟上已经分辨不出是血还是药粉，模模糊糊的一片褐色的晕染。她垂下的发梢上粘着暗红色的血，血上裹着药渍。她几乎用完了自己药囊所有能愈合凝血的药，这是她最大的努力了。可是她不知道，九英这只手以后还能不能握得住兵器，她将九英修长的手指上细细碎碎的伤口一并包扎完，她自己白色的襦裙裙摆被撕得乱七八糟。巫阳扔掉手里的布团子，一屁股坐下来，盯着九英，连他一丝不寻常的呼吸都要看在眼里似得。

　　忽然，巫阳想起来什么，扑腾起来蹲在九英面前，伸手压着他的下颚，微微用力让他慢慢张开嘴。九英嘴里还有血没吐干净，巫阳拿着帕子帮他擦拭嘴角，仔仔细细看。此时，九英闭合着的眼睛微微转动，长长的睫毛抬了起来，还没有焦点的乌黑瞳仁看向她。吓得巫阳赶紧松了手，九英懵懵懂懂的抬起眼眸，确定看清她之后，眼神里没有一丝熟稔。巫阳向后挪动，这不是人的眼神，巫阳只在幼兽泛蓝的眸子里看到过这样的神色。

　　九英的眼睛黑得发红，这是野兽警觉的模样，迷蒙逐渐消失不见，直直盯着巫阳。他弓起身，右手偏偏使不上力气，踉跄一下，保持四肢着地的姿势，喉咙里发出几乎为不可闻的咕噜声。之后，九英凑过来，犀利的眸子在巫阳的脖子周围打量，巫阳缩成一团，垂着眼睛不去看他。九英眸光闪动，舔舔自己右手露在外面的皮肤，舌尖尝到了血的腥咸。

　　一阵枯枝被压断的细响，巫阳猛地睁开眼，面前的九英消失无踪。巫阳追出去，四周寒冷的树林被范青色的夜雾笼罩着，天上的星星清清冷冷挂在天幕。九英无处可寻。

　　巫阳仰着酸疼的脖子，想出声喊，生生咽下。

　　刚才巫阳看到，九英舌头并不短缺，舌根到喉部却有很重的灼伤痕迹，是谁给他灌进去过生石灰。。。

　　夜风和枯枝悄悄私语，巫阳松口气，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倦和口渴。她循着微弱的水声，找到了没有完全结冻的溪水边上，取了些水灌入藤壶。高估了自己的体力，往回走的时候，原本给她标记位置的星斗突然不见了，巫阳听着林间暗哑的狼嚎，想快步走，谁知穿过巨蛛网的时候为了躲避，刚挪开几步，“轰！”巫阳消失，她重重摔在捕兽坑中，还好坑中只有捕兽夹，她后背直接撞上去。夹子闭合，巫阳费力喘着气，她没力气挪动了。手中攥着一把望舒草的枯叶，这是能治九英嗓子的一味药材。九英，你到底怎么了？巫阳躺在坑中，望着天际明月婵娟，自己冻一夜不至于死，九英被那些村民发现就糟糕了。

　　实在很难爬起来，巫阳盯着头顶的星空，一只手在口袋里摸来摸去，摸到一根火折子，犹豫着要不要打开，引来野兽总不太好，万一是山魈，能爬上爬下的，再把自己抓出去吃了就太可怕了。巫阳重重叹口气，九英醒来的样子，应该是重伤之下灵识溃散的结果。恰恰暴露了他本来的模样，九英是人还是精怪，他藏着多少秘密呢？

　　巫阳转念轻笑，自己又何尝不是。来到这里，当真是为了寻一门肯娶自己的亲事么？渠国药王谷，有视肉、珠树、文玉树、玗琪树、不死树。相传凤鸾皆戴瞂。而今渠国正因这些传闻能让人不老不死的神树仙禽而屡遭战乱。然而神树到底还有没有都是迷。巫阳不死心，她觊觎着渠国最珍贵的珠树。如今身在坑中，珠树的影子都没见到也就算了，还多了无谓牵扯。当时的婚约，她觉得傍上九方家这颗大树，自己要找的东西或许能尽快寻到。届时，她不履行婚约，以她的本事逃脱或许不是难事。现在事态有变，九英已经救了，自己尽力寻他了，当下雪天茫茫，到底要不要算了呢，再继续下去，自己还有命回灵山吗。

　　后背传来剧痛，巫阳心里的疑问一个都解不开，她喘口气都疼的似乎被人抽了骨髓一般的难受，后背伤口里有冰碴和碎石，微微移动磨砺着骨头，巫阳动了念头，如果再疼下去就自己散了魂魄，疼成这样不想活了。

　　手边的薄雪，传来湿润的触感，温热的。巫阳琢磨着后背的伤能不能流尽她的血，手指在地上慢慢滑动，一个咒诀即将写完的时候。

　　“姑娘！姑娘你怎么样，能回答我吗？”

　　这一声喊，巫阳陡然松了口气，无力朝着洞口挥挥手。不管是敌是友，先救命再说吧。

　　捡漏的茅草屋，收拾的干干净净。屋里没什么多余的摆件，普普通通的瓦罐里倒出热乎乎的米浆。巫阳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干净的麻布包扎好，痛感减轻些，能挣扎着喝上一口米浆，她感觉心肺都被暖过来了。面前的姑娘编着一条简单的辫子，辫梢用粗布绑着花结。抬起头，姑娘一张素净的瓜子脸，不是冶艳的美，粗衫布衣偏偏掩不住俏丽。

　　“你别起身，我慢慢喂你喝。”姑娘侧身添了一勺冒着热气的米浆。

　　“多谢救命之恩，但是你能不能扶我坐起来，我想摸摸我腰子还在不在。”巫阳诚恳的对姑娘轻声说，稍微一使劲她的背就撕裂疼。

　　姑娘噗嗤，没忍住笑。

　　“你怎么说话这样怪。不像是这里的人。”姑娘小心扶起巫阳。

　　“我是外乡的医女，急着赚诊金雪天就进山了，要钱不要命莫要见怪。不知救命恩人如何称呼？”巫阳回手摸到伤口处，一寸长的伤，位置有些靠上，没伤到心肺。

　　“叫我叶锦就行，我爹是叶猎户，你，其实是掉进我家的兽坑了，对不起对不起，那林子除了我家人，极少来人的，真怕你伤重，如何是好。。。”叶锦说起来，愧疚的很，面前这个小医女见怪可怎么办，家贫拿什么赔给人家呢。

　　“额，叶锦姑娘，你从我荷包里拿一个小竹罐子。”巫阳指指被放在不远处的衣物。

　　叶锦赶忙拿出来小竹罐，巫阳打开，伤药都给九英用了，现在还剩下两颗雪莲野参丸，索性自己吃好了，化瘀吊气的也算是对症。

　　巫阳即将放进嘴里的时候，看见叶锦眼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她心念一转，只吃了一颗。

　　“姑娘，知道这药？”巫阳问

　　“你这药的雪莲香我坐在这都闻得到，应该是用了上好的药材。”叶锦揉紧了衣角。

　　“阿唐选的药材自然最好，呐。”巫阳伸出手去，手心是最后一颗药丸。

　　叶锦瞪大眼睛看着她，不可置信。这个小医女是知道什么了吗？

　　“叶锦，你明知道我荷包里有上好的药，却不肯拿我的，眼看我要吃了，还是忍着不说让我先救命。你是个好姑娘，我愿意帮你这个忙。我叫巫阳，做个朋友吧。”巫阳早就发现这屋内有死气和另一种血腥味。叶锦家还有伤患，从叶锦游移的神色上看，是她的亲眷吧。

　　叶锦听得巫阳这么说，匆忙起身就要下拜，巫阳伸手去搀，扯到了伤口哎呦一声，叶锦赶紧扶住她。

　　“我死不了，没必要吃两颗，叶锦你可是要给谁吃？”

　　叶锦闻言，红红的眼眶垂下泪来。

　　原来叶锦的弟弟叶亮被伤了，肚子被撕开一条口子，索性天寒不曾大出血，可是没有灵药吊命总熬不了太久。他们的父亲设下兽坑，是为了万一能捕捉到灵兽，可以取内丹救命。

　　巫阳心下一紧，肚子被撕开一条口子。。。那晚被结兵尸的少年肚子也有一道撕开的致命伤口。

　　巫阳心急，但只得慢慢挪动，被叶锦搀着挪到叶亮房间的时候，果然，叶亮的伤口，与巫阳不想想起的画面重合了。幸好，叶亮的伤口没那么长，内脏不曾外漏，还有得救。

　　“姐，你别去，别去那山里，穿黑衣的妖怪会扯开人。。。挖，挖心吃。。。”

　　巫阳蓦地抬头盯着说胡话的叶亮。黑衣妖怪，同样的伤口，死去的少年拼死保护的九英。莫非是九英丧神失志的时候，兽性所为？

　　巫阳心中的困惑和恐惧一并上升，随即她用力摇摇头，碰到了伤口，疼的她瞬间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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