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石人山涧

　　“九英，你别生气了，你本来就不能说话，这一生气不理人，我更忐忑了。”巫阳追着九英穿过山林，九英步履不停，根本不想搭理巫阳。

　　巫阳这个女子颇为奇怪，玩心大得很，对这桩婚事接受速度之快大夫人都忍俊不禁，期初担心这姑娘有所图谋，然而不知怎的看着她真诚的眼神，偏信了她第一眼就相中九英的说辞。青驷马都没她的心思快，大夫人逼着九英答应了带巫阳在渠国境内好好逛逛，可是巫阳呢，十次迟到八次，还有两次直接睡过头。

　　“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迟到了，我没想朱厌庙里的孩子都接二连三的染了风寒，你不会那么小心眼和小孩子计较的吧？”

　　“九英，九英！你慢点，哎呦，我崴脚了。。。我崴脚了。。。你自己跑吧，我不追你了！治你寒毒的药我扔在地上，你爱吃不吃！”

　　果然，人真的不能咒自己，刚才没崴脚，一转身没走几步，真的崴脚了。一瞬根本喊不出来的疼，这是灵山满山疯跑落下的毛病，经常崴到同一个位置，老头子枉为元初上师却连这么个小毛病都治不好，巫阳怀疑老头子故意不治好她，省的她腿脚太快，闯祸太多。

　　树影清浅水风舒缓，巫阳一脸决然，在阿唐的船上迎风而立，端着一盘子大虾干，从晨光熹微吃到风月娟然。阿唐看着叹气，距离上次巫阳和她所谓的夫婿九英吵架，一月有余了，巫阳一直都这副德行。

　　“一个多月过去，渺无音讯，差不多得了，人家肯定懒得理你，你太不省心了，再不去哄，过两日退婚了看你咋办。”阿唐拿着一个小篦子，帮蹲在船舷上的绒绒梳毛，绒绒眯眯眼睛瞅着满脸凝重的巫阳。明明是个小畜生，却能写满了一脸的鄙视。

　　“你说说你，有几次真的是有正事让人家空等的，吃多了睡过了忘记了，你可曾有一点上心，九英带着自己结拜兄弟包了桂栎坊等你，你偏能忘记跑去看什么傩戏帅黄鬼，你说你一下子爽约了多少人，人家九英不要面子啊，这要换成我是九英，你这样的女人我可不娶了。”阿唐推了一把梗着脖子的巫阳，巫阳噘着嘴，眺望远方不吭声。

　　“喂，你半死不活的打算怎样啊，你。。。”阿唐话没说完，巫阳手一支船舷，从船上蹦下去了。

　　阿唐把手里的绒绒一丢，俯身看去，巫阳捂着腿哎呦喂的叫，她跳在一个油松木雕花的乌篷船上。

　　船家是个穿软银甲的年轻人，他扶稳巫阳，上下打量一番客气的笑笑，对她说：“没事，船很稳的，稍等我递软梯上去，你家小姐慢慢下来就好。”

　　巫阳认得这乌篷船的桅杆上的九字，却不认得这个小伙子是谁，她挑起嘴角笑了“你要接的是谁？”

　　“啊？”小伙子呆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我是丫鬟？”巫阳冷哼。

　　绒绒灵巧的几个起跃，蹲在船家面前，滴溜溜的眼睛盯着船家。

　　船家来来回回去看看，忽然明白了。一拍脑门：“大哥让我来的，我一早划船，现在困着呢，认错人啦，大嫂，我是大哥的结拜义弟，老三，河湛。”

　　巫阳憋了一下，忍住上扬的嘴角：“什么大嫂，别乱喊。”

　　河湛大大咧咧笑，一口白牙。

　　“去哪里？阿唐快来和我一起去玩。”巫阳坐在船头，兴致勃勃眺望打量。

　　“去石人山涧，昨天，四弟猎了一只讹兽，打算今晚烤来吃。”船家笑起来俊朗之中带着憨直，眼睛弯弯秋水一样。

　　“讹兽！形似巨兔，姿态优美，能言会道，却经常仗着外貌无攻击性就以欺骗做局，害了人之后便辱尸为乐。”阿唐心里一惊，讹兽狡诈，极难捕捉，能猎到讹兽的，想必是九曲玲珑心的聪明人才不会被它骗了去。

　　“阿唐，重点不在于讹兽是啥，重点是它的肉美味无比，入口酥香鲜脆，只是吃了之后的副作用就是有一段时间不能说真话。”巫阳吧唧了一下嘴巴，回味幼年时吃过一次赤松子带给元初老头子的讹兽丸子，她说了一晚上的假话，她说，我不喜欢赤松子不喜欢赤松子。之后，整个灵山都知道她喜欢雨师神君赤松子，不过讹兽实在太好吃了，巫阳并不后悔。

　　船在浩渺江天之中显得狭小，偶尔几艘商船映入眼帘。绒绒立在船头，鼻子皱着，黑亮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焦急，天际夹杂的小雪落在它身上薄薄一层，看着像个裹了糖霜的山楂丸子。巫阳瞅见一艘商船渐渐靠过来，她拉着阿唐想看看有什么好玩的万一可以买。谁知，挨近那船的时候，看见的全然不是巫阳想的那回事。

　　船上的人正在从一个风干了的人形物体上，切下一片片肉来。那些肉很坚硬的样子，切肉的人用匕首慢慢的剐下来。腐烂发霉的味道被江风吹过来，绒绒抖掉身上的浮雪钻回船舱。

　　“他们在做什么？被我们看见不见惊慌的样子。”阿唐捂住口鼻，不与那边的人对视。

　　“将军肉啊，卖的好得很。”对面船上的船家听见阿唐说话，粗着嗓门回话，根本不惊慌。

　　“这分明是一具干尸，什么将军肉？”两船靠近，巫阳伸出手去接过船家递来的一片肉翻看着。大概入土七八年的样子，这些人挖这些年份不长的尸体做什么。

　　“传说，石人山的将军墓被盗了，将军尸体直立不化。有人取了将军身上的肉食用，重病即愈，有女子食之貌若娇童。如果运气好能吃到将军心，则能长生不死。只可惜，我们没本事弄到真正的将军肉啦，买家众多，我们挖些尸体风干了来卖，买的人也不在少数。”

　　“石人山？”巫阳想到自己那日风雪之中见一枯树之中环抱一个人形。莫非和这件事有什么联系？小九那日为什么跪在那里，唉，没有问过他，净忙着吵架了。

　　“可惜啊，现在石人山那边密林太深，又有战事，否则老子大可以去探一探，万一还剩下将军夫人的尸体什么的给我捡了呢哈哈！”对面船老大见她们没买的意思，并不纠缠，一把拿走巫阳手里的肉块，聊着天就调转了船头。

　　“起了战事？你大哥忙啥呢？”巫阳问，心里隐隐担心，不过九英不是交了兵符吗。

　　“战事肯定和大哥无关，大哥准备采办彩礼呢。”三弟接话。

　　“。。。哈哈哈，好，九英真细心，和我怄气自己去办彩礼啦？。。。小讹兽，船都到江心了，你到底打算划到哪去？”提到彩礼，巫阳顿时没了周旋的耐心。

　　“大，大嫂你说什么呢”

　　“你开始就认错人，九英若是交代你来接我，你怎会认错？他虽口不能言，写字画画都甚好，怎会在这么简单的事情上出纰漏。”巫阳得意洋洋抱着手臂。

　　“大嫂，你这么说实在牵强啊，我只是觉得嫂子一定是最好看的一个啊。”三弟挠着头发。

　　“哦，那我就和你说一个绝对不牵强的。”巫阳舔舔嘴唇笑了。

　　“我吃过讹兽丸子，讹兽的肉里带着一股甜香着实令人难忘，没闻过自然不知道。我忍到现在，忍得辛苦。”

　　巫阳跟阿唐交换个眼神，吧唧嘴。

　　讹兽眼睛滴溜溜的转，奈何到了江心，讹兽畏水左右为难，龃龉了一阵缩在夹板上不言语了。

　　“哇，我诓住了。小讹兽，你道行太浅，我不是狗怎么会闻见什么甜香，我编的而已，你胆子太小。”巫阳蹲在他面前，摸摸了他的脸还在笑，下一瞬间变了脸。

　　“谁让你来的，你若不说实话，把你活烤了。”

　　“是，是二夫人，给了我父亲三百金珠，让我骗你们走，到时候这个湖塘鹅变得美女归我们，你归二夫人。我想着先把你们送到二夫人那，我父亲在，你们。。。你们打不过他。。。”讹兽没绷住，现了原型，和一般兔子无二，只是体型大了数倍不止，多了一对獠牙。

　　“二夫人如此放肆，是不是九英那边。。。”阿唐问出巫阳不敢问的话，可是不说要误事可怎么办。

　　“九，九公子，管不了二夫人，他被晋国金铨箭射中，不知落在何处。。。”讹兽三片嘴开开合合，巫阳觉得脑子轰的一声，之后有些发蒙。

　　金铨箭，整个晋国只有一张重铜弩机可以承载得了。虽然是箭，却如梁柱一般巨大，箭身全是细小的倒刺，肩头一尖三勾无比狰狞。这种可怕的兵器，是晋王为了捕捉巨兽夔牛倾国之力铸造的，一旦被击中，就连夔牛都会分筋错骨血流不止，挣扎只会肠穿肚裂惨不忍睹。

　　巨兽夔牛是如此，这些年死在金铨箭之下的猛将更不在少数。晋王凶残，血祭金铨箭的时候，箭身倒刺上挂满了碎裂不全的累累残肢白骨。巫阳虽然远在灵山，不曾见识战场硝烟，这种恐怖的兵器也是有所耳闻的，不成想已经交了兵符的九英为什么要被推上前线，为什么要遭遇到如此横祸。

　　巫阳踉跄，阿唐拉住她，冰凉湿润的手帕贴过来。

　　不过片刻，巫阳从手帕中抬起头，不对，九英如果死了，跟他有灵契的她不可能毫无知觉。

　　巫阳坐在船头，缓缓聚拢灵识，转动手腕，虚空中似乎丝丝缕缕青绿色的幽魂拢在掌心。然后缓缓挥动手臂，一阵窃窃噪噪的声音像是在吟唱什么，声音从水面传出来，江水缠绵出细腻的褶皱，巫阳的眼睛逐渐映出远天山色，山色中若隐若现的暗红色，如同晚霞。

　　“阿唐，你凌渊踏水练得如何，能带我到那边岸上吗？”巫阳接过船工扔下来的行囊，她指指燃着火光的石人山。

　　“不能”

　　“那走吧。”

　　巫阳拉着阿唐就往江心跳。

　　“巫阳你这个疯女人，我。。。我不一定能走到对岸啊！”阿唐气急。

　　满身是水的巫阳和阿唐，立在岸边，半晌无话。

　　“你，我拦不住你，可是石人山涧本就凶险，现在不知何处又着了火，我跟你一起去。”阿唐见巫阳转身要走，忍不住喊她。

　　“可你跟着我是个累赘啊，好阿唐。我早已知晓你是灵兽，进了这山涧，多少想吃你的妖魔鬼怪都不够应付，我哪还能分神找九英呢？”

　　巫阳眼见阿唐涨红了脸，赶忙接着继续说：

　　“我现在不比之前伤重，如今蛊虫符咒一应俱全，自保足够，等我找到九英就放蛊虫给你，你再带人来接应我才是上策呐。”

　　阿唐想想，似乎她的话有道理。但还是不放心，又真的怕自己给她添麻烦。

　　“你船上，绒绒和讹兽在一起，你猜谁把谁吃了？”巫阳把消息蛊放在阿唐手里，推着她赶紧走。阿唐左右为难，被巫阳说的吓到，怕讹兽攻击绒绒，气急，一跺脚踩着水花向船上去了。

　　巫阳随手折了树枝，拎在手里向深林走去。站定方位，开始绕过边缘的树木，在地上画迷魂阵。阿唐要是转念再回来，这些小迷阵不会让她进入石人山的。

　　一边画，巫阳暗自思忖。真的是遇见了一只格外胆小的讹兽吗，恐怕并不是那么简单吧。这次讹兽认错人的破绽，恰巧出现卖干尸送解释的商贾，之后讹兽胆怯提及九方家二房那对蠢货母子，这些中心只有一件事，绕个圈子不着痕迹引出结论，九英有难。

　　巫阳双眉微蹙，全程知晓她与九英之事的人除了阿唐还有谁呢，只有绒绒这只小兽。那晚第一次客船相见，九英身边的青衣少年对绒绒有片刻楞冲，当时只是觉得少年心性喜爱小灵兽罢了。可是与今日之事连起来，他们怕是旧相识，而这世上，如果说有什么生物能教讹兽做事，就只有九曲玲珑心的青丘狐了。

　　巫阳画完迷魂阵，仰头望望黑压压的密林。大概绒绒想救九英，连人形都化不出如何相救呢，唯一和九英有灵契的只有巫阳，担心她一早知道九英在石人山的话，她怯了跑路怎么办，连激将带哄骗到这里再说，实际上，说难听点，这狐狸算计着，这一遭九英若是死了，巫阳也别活着了。

　　天空中的雪片越来越多，如巫阳与九英初遇一般，很快这苍茫的山谷将被冰雪覆盖，巫阳吸一口气冷入心肺，身上的水被自己的真火退干，这样的寒冷不至于受不了。九英呢，他受得了吗？巫阳感受得到九英很轻很浅的灵识，具体在哪里她并不确定，她很可能在这个山谷里，没目标的走，死走或者走死。漫天飞雪，天等着收魂，地等着收尸。道理巫阳都清楚，心里早就有了决定。只是，那只狐狸竟然算计她，她如果能活着回来，此事才不是那么好相与的，阿唐护着也没用，一定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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