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兵尸献祭

　　肃杀的密林，虽然没有大风，但是缓缓降下的雪，掩盖了地上任何存在的痕迹。巫阳黑色的绒靴踩在雪地上，时不时会留下一个褐红色的脚印。那是因为冰雪里裹着干涸了的血。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向密林更深处，走向世间遗留下来没有觉醒的噩梦之中。

　　石人山涧地处渠国和晋国的交界处，传说密林中藏着渠国最精锐的死士，晋国多次派人来到此处试探都是有去无回。巫阳不知道这是恐吓敌方编出来的故事，还是真有其事，她总觉得这林间安静的不像话，四周死气沉沉。她一个人走在安静诡异的深林之中，一直走到了黄昏，只听见落雪的声音。

　　这时，脚下被她踢开的雪下，出现一条淡淡的黑色痕迹。巫阳一边走一边踢，黑色的痕迹越来越深。风越来越冷了，巫阳拉紧自己的风帽，加快了脚步。阴惨惨的天幕黯淡下来，巫阳埋头走，终于止住了脚步。

　　从小在灵山长大，巫阳与一般的女孩子不同，她自觉见过很多生死，人活在世上有时候哭有时候笑，不论如何日子总会过下去，如何惨烈不过最终躯体归于泥土而已，都是寻常事。可此时的情景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巫阳觉得自己想得太幼稚了。

　　地上黑色的裂痕混杂着凝成冰柱的泥水，褐红色铺满了触目可及的画面，巨树东倒西歪，一片狼藉，地面被撕开刺目的伤口，伤口延伸到最大的一颗巨树之上，金铨箭如同楔子狠狠钉入巨树侧面，巨树树冠从中劈开，密集的枝条畸形歪垂。巫阳伸手摸了摸金铨箭身上掉下来的一个倒勾，有自己手掌大。她极目眺望，如果，如果九英在这金铨箭的箭尖上。。。巨树尚且如此，他怕是早就。。。

　　巫阳觉得眼前景象可怕，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做什么。呆呆仰头望着金铨箭，剥落树身上的残雪，巨树上有零星血点。巫阳还是感觉不到九英的亡魂，或许魂魄被神兵金铨箭震碎了，飘荡在哪或者落在何处？她要不要就这么信了。

　　眨眨干涩的眼睛，巫阳反而笑起来。说死就死，哪有那么容易，她小心翼翼踩着金铨箭身上的倒刺，一点点往上爬。大氅被勾破了，手指被割伤了，没办法，咬着牙爬上去。果然，箭尖上黑色的布条粘着细碎的血肉，并不见残躯断肢，这个位置应该不是被穿了个透心凉，既然有偏颇，九英一定没死。

　　不过，就算偏了，这样重的伤，天寒地冻，九英如何能活下来呢？巫阳颤巍巍从金铨箭上往后退着爬，先远离这个杀人神兵比较好。晋国只有一只金铨箭，这次不惜血本想要射杀九英，自然舍不得扔在这山涧之中，再碰上寻金铨箭的晋国人可麻烦了。

　　巫阳想着，忽然从高处看到另一片树丛中，有一些小亮点缓缓聚集。有人在那边！他们发现什么了吗？

　　巫阳趴在凸起的雪坡上荆条灌木之后，收敛心神，雪轻轻覆盖在她身上，月灰色的大氅成了保护色，她很快泯灭茫茫雪原之中。

　　举着火把，带着刀剑斧头的人群缓缓靠近，他们面前有一圈用残缺不全的士兵尸体摆成的祭坛，祭坛旁边是堆成锥形的盔甲，那些盔甲虽多，却都七零八落的，被火把一烤表面的冰雪化掉，撒发出甜腻的铁腥味。那些人的脸在火光中并不清晰，忽明忽暗，没有表情反而透着古怪。

　　巫阳咬紧了嘴唇，林间偶尔惊飞一两只昏鸦，翅膀的暗影略过丛林，更添阴森恐怖。这些人莫非在操纵什么邪术，尸堆下渗出的血水扩散出一大片暗红的图案，巫阳忍住恶心侧耳倾听，有沉闷的呼救声。这些人在引什么东西出来，呼救的人莫非是用来献祭的？

　　忽然，一声猛兽的哀嚎炸开了沉寂如死的空气。兽群粗重的喘息声由远而近，荒原狼！狼群并不是在捕食，而是在逃命！燃着火把的人们大声吆喝着，甚至和狼群开始搏杀，为的就是牵制住狼群逃命的速度。

　　黑影之中，缓缓探出带着黑白斑纹的兽爪。巫阳认得，神兽白虎。当神兽真的从黑影中完全暴露出来的时候，巫阳强忍住没有惊呼出口，生生吞下的惊呼巫阳喉咙撕裂的疼，她捂住自己的嘴，生死攸关，绝对，绝对不能出声。

　　眼前并不是白虎，或者说这怪物有白虎的四肢，身躯和头颅却是人。那人脸上伤痕密布，根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它发现被围的狼群，扬起脖子，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那是恶鬼一般的哭嚎，此时狼群像家犬一样夹着尾巴瑟瑟发抖的聚在一起。巫阳瞪大了眼睛不错目光的看着，世间最恶毒的术法，竟然真的存在。

　　“结兵尸”，这种怪物叫兵尸，从它脸上残存的刺青看得出这应该是犯过军纪的士兵。所谓结兵尸，就是将上过战场的士兵虐杀，虐杀过程中所残缺的身躯用灵兽的对应部位补上，士兵死时怨念越强，结出来的兵尸杀伤力就越大，而所用灵兽种类越多，这种兵尸的魂魄就被禁锢的越牢固，日积月累怨念和煞气叠加，兵尸会越养越凶。一只三年兵尸就可以杀死穷奇这种皮厚凶猛的食人兽，而面前这只存在恐怕绝不止三年。

　　如此术法，巫阳只在老头子书房的□□中偷看到过，她被老头子发现后罚跪了一天一夜。最后经不住巫阳追问，老头子告诉巫阳，结兵尸还不是最凶的，再往上数，还有结将尸甚至结王尸。当年混沌初开之时，各族类混战，老头子曾经见他师兄元始天尊斩杀一只由鲁牟将军所化的将尸，天尊足足休养了百年才伤愈出关，可见此物凶煞非常。鲁牟将尸之后，此邪术被密封不传，灵山书中也只见形容不见术法要义。巫阳不知这远离灵山的渠国石人山涧之中为何会有如此可怕的邪术。

　　巫阳看着那只兵尸将狼群撕碎，被攻击到的狼，皮肉骨骼横飞没有一件完好的部分，被利齿撕开的碎肉甩在巫阳眼前，巫阳看到零星皮毛中小小的一节肠子，她咬破了嘴唇闭了闭眼睛，觉得心脏要炸裂了。

　　村民们吆喝着古怪的山歌，这只兵尸唯一弱点——连接四肢的金刚绳被村民用燧石箭簇趁机射断了几根，为了活命的狼发现这个破绽，扑上去玩命的撕咬兵尸四肢缺口。就这样，兵尸四肢冒出了热腾腾的血，村民此时和狼群结成了联盟，汹涌进攻的屠杀停止的时候，满地横尸，村民取得了最后的胜利。兵尸的四肢被从躯干分离下来，毫无用处的躯干躺在地上，机械的开合着残缺不全的嘴巴做着撕咬的动作。

　　兵尸养到一定时候，会出现渐渐不受驱使的情况，这时候如果没有将兵尸驯服，兵尸就会反噬主人。这只兵尸无疑反噬了主人，而它如今最后的作用就是留下神兽白虎的四肢，接给新的兵尸，这无用的躯干等待着腐烂，神魂俱灭。

　　刚才在闷声求救的人被从人群中拖了出来，看他身上的盔甲，应该是渠国的伤兵。难道，他们要用自己国家的伤兵结兵尸？！

　　巫阳呆呆的，她看到眼前的伤兵不过是个羸弱清秀的少年模样，等等，他是不是那日替九英来给自己送过烤银杏的小厮？！此刻伤兵小腹一道横切的伤口几乎贯穿了整个腰腹，伤口的皮被骨针粗暴的缝合后翻卷着。巫阳见状，她手指深深陷入手下的冰雪中，指甲折断的痛感都不及眼前画面的可怖。这样重的伤不会立刻就死，却也难活。所以这些村民打算慢慢耗尽伤兵的生命然后取他的充满怨气的魂魄去结兵尸吗？

　　巫阳想的太简单了，伤痛的怨念似乎并不足以满足这些村民。接下来，巫阳看到有人去扒少年伤兵的衣服，有人击打伤兵的伤口，有人牵来了双目赤红滴着口痰粘液的狗。。。

　　巫阳把脸埋在冰冷的雪里，她觉得这雪真干净，眼泪不住的流。她什么都做不了，此时挺身而出，自己的结果可想而知。她好恨，她恨自己在灵山上不好好修习术法，现在她想救人，却根本一筹莫展，指甲抠断在冷硬的泥土里，巫阳觉得更疼也无所谓，她和这个小兵只有一面之缘，他告诉过巫阳自己的名字，巫阳如今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了。

　　影影绰绰，村民的身后钻出几个被铁链拴着的兵尸头颅，如同巨型猎狗一样凑在一起分食地上的狼尸。。。

　　原来渠国边境神秘山林中让晋国士兵有去无回的死士就是这些怪物。这些村民们，用为保护他们而伤残的士兵来做如此丑恶的事情，天上的雷怎么不向这里劈。

　　“唉，可惜只能先用这个甲兵了，可恶，到了这份上他吓尿了还不肯说九将军在哪，你说这算硬气吗。”没挤到人群里的两个村民凑在一起唠嗑，粗鄙的声音传入巫阳的耳朵。

　　“如果九将军活着，我们或许就能结将尸了，到时候咱们石人山自立石人国，你我岂不是王侯！”

　　九将军！他们在找九英！巫阳不敢想九英如果被他们找到会如何，温热的眼泪融合了细微的浮雪结在眼睛里，巫阳不自知，她抬起眼帘，这些面容模糊的人影被她深深刻在心里。她想这些人死，都该死。

　　正在被结兵尸的伤兵发出的声音，人群嘈杂的声音，兵尸咀嚼的声音，空气中令人作呕的味道。巫阳觉得自己魂魄几乎被撕裂了，她微微挪动手臂，从怀里拿出一颗迷魂丹悄悄吞下。一个时辰后她会自行醒来，这很危险，她可能在睡梦里被发现，也可能睡着了被冻死。可她只能这样做，她害怕她看到的听到的，甚于害怕死亡。

　　巫阳在睡梦中也不得安生，村民们吟唱的咒文钻进她的脑子里，竟然被她清楚的记下一字不差。她想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从脑子里挤出去，这些东西转而窃窃私语“抓紧找九将军，我们找到他就把村长的饕餮兵尸血祭了，九将军做成饕餮将尸，我们还用得着怕什么呢！”

　　“对，把兵尸都喂饱了，抓紧了找，万一九将军被野兽吃掉就太可惜了！”。。。

　　“九英！”巫阳睁开眼睛，夜即将散去，面前狼藉的荒原里，飘扬的雪花再次遮盖了昨夜恐怖的残迹。

　　巫阳挪动冻僵了的四肢，从雪堆里一点点爬出来。

　　强忍着恶心从背包里拿出阿唐塞给她的肉干，生硬的咀嚼，没忍住还是连连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她扶着树，跌跌撞撞绕开昨晚的空地，不敢回头，拼命凝聚心神，她必须找到九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活着，她救他；他若是死了，她一把火烧干净，这些魔刹村民谁也别想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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