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怪兽马腹

　　

　　药王谷实际上是兹渠山脉中一个险要的山谷。地处渠国边界线上，种种怪谈异事皆因这里地势复杂，密林广袤而起。

　　巫阳知道渠国还有个名号叫黑齿国，到渠国这些日子她发现这里的人并不是生而黑齿，反而民众长相和中原人没什么差别，甚至还要更好看一些。只因这里的贵族会用黑色的生漆涂抹牙齿以显震慑尊贵。如此以往牙齿会非常疼，现在只有在重要活动上的贵族才会选择如此装扮。

　　兹渠山是渠国最重要也是边远的防线，此间恐怖的传说多来自故意导向，渠国多产奇珍异草，难免被外邦骚扰，近百年渠国国力渐强，对于药王谷军事要地防范更强。

　　巫阳在密林里行走，用自己知道的所谓客观事实给自己宽心。路上她采到了很多种草药，并没有见到任何人来防守，甚至野兔子也没见到一只。心下纳闷，难道石人山涧药王谷恐怖传说真的是编出来吓人的？

　　巫阳摸摸自己的小挎包，照这个进度自己肯定能在天亮之前采集齐全的。

　　天幕的缓缓变得深蓝，须缓有力的风正在酝酿一场绵延的大雪。巫阳采下一株浆臻草，喜不自胜。药王谷果然名不虚传，奇珍异草比灵山有过之无不及。她努力抑制住好奇心，解除眼睛上的毒素不难，千万不能深入腹地。仅在周围就能采到如此珍贵的草药，药王谷深处一定会有极品药草。然而极品药草往往有凶兽在旁，她养的蛊都不在，冒险并不适合现在的她。

　　巫阳打着小算盘，收集木柴，一会下雪的话，她去躲在浅石洞里，用崖姐给的火折子生火，就可对付一晚。巫阳啃着怀里冷透了的豆饼觉得很香甜，还差两味草药，自己就大功告成了。

　　飘飘摇摇的雪花出现在高空，古老的密林更加寂静。巫阳听着风声，偶尔几只鸟儿抖抖翎羽扑棱着归巢去。晶莹的冰凌落在巫阳的脖子里，她冷的一颤，缩缩脖子，好凉！

　　诶？。。。雪花不是粘稠的。

　　巫阳伸手摸摸后颈，暗粉色的黏液，有腥味。巫阳根本不抬头，手指在袖子里掐一个字诀，林间死去的兽类魂魄骤现，模模糊糊胡乱奔跑着，巫阳趁乱狂奔进碎石的缝隙，曲曲折折的躲闪。

　　天色阴沉，筋骨活动的脆响如同催魂的铃声。巫阳紧紧缩在巨大碎石的暗角里，拼命按住胸口不让心跳的声音传出来。

　　周围回复寂静，巫阳不敢探出头去，飞雪打在枝条上振落轻飘飘的枯叶，轻轻的细响一下子抽去了巫阳全身的力气。面前深蓝色的夜雾之后，猩红的两个光点凝视着她。

　　风雪忽然腾旋而起，狂暴的雪沫卷带碎裂的沙石袭卷而来，炸裂的吼声响彻山林，浓烈腥味直冲过来。巫阳像是枯叶抖个不停，想跑，根本吓软了腿。

　　面前的巨兽近乎两丈高，周身虎皮，在月色下闪着油亮的光泽，狰狞的利爪扒在碎石之上，爪子缝隙里是结成血块血的毛发。它喉咙里粗重咕噜着，巨大的兽头转过来，巫阳心脏要炸开了。

　　哪里是兽头，一张巨大的人脸，嘴歪眼斜似笑非笑，血红的眼睛上有一层蜥蜴般的白膜，眼珠子在白膜下暴突直勾勾看着她，参差不齐的獠牙无法闭合，黏答答的口水混着黑血不断落下来。它腐臭的鼻息喷出白色热气，糊在巫阳眼前。巫阳召唤出来的野兽生魂明显吓不到它，它狰狞的肌肉条条绷紧，巫阳知道它要捕食了。

　　巫阳摸到口袋里用来斩断草木根茎的灌木割刀，在巨兽进攻之前将手心割开，鲜血溢出瞬间翻转手心以血聚灵，之前被她招来山林野兽的魂魄被拧成一团，形成了更为巨大怪异的肉团，肉团狠狠砸下来，巨兽朝后方跳退，站定勾起身子低低嘶吼踱步，不敢贸然上前。巫阳趁机狠狠锤自己不争气吓软了的腿，蹒跚向外逃，自己的聚魂术还没学到家，不知道能拖住怪物多久。

　　但事实比她想的可怕的多，巨兽几下撕碎了阻拦它的肉团，毫不犹豫扑向巫阳。此时的巫阳因为之前蛊□□袋都遗失了，现在她只能闭目等死。

　　不行，老头子还在灵山等她，她不能死在外面。尽管是禁术，就算可能会反噬，眼前的脏东西也必须死。

　　凄利的嚎叫撕裂了夜空，林间的岩石泥土剧烈震荡，腐烂的没腐烂的尸骨，瞬间破土而出，利刃一般锋利。

　　骨刀狠狠刺进巨兽的脚掌，巨兽刺痛躲闪，可是躲闪不及，骨刺太多了，它脚掌被刺得鲜血淋漓，巨兽狂暴怒吼，不顾剧痛向巫阳扑过来，就在跃起千钧一发之际，它的躯体半空中轰然碎裂，血浆碎肉实实在在糊了巫阳满身满脸。

　　巫阳没有松口气，她屏住呼吸，恐惧的缓缓抬起头。面前有一个提着黑色长剑的人，或者说只是一个人形。他周身围绕着灰色的烟雾，巫阳凄凄笑了，召唤了此处最凶的厉鬼引战，现在回过头要以命饲鬼了吧。

　　但是她不想认命。鬼魂的出现，使周遭更为寒冷了，巫阳看着他杀了怪物之后，一步步朝这边走过来，长长的剑拖在地上，拉开一道狰狞细长的血痕。

　　“骨肉复出于土，命起。生灵无所不之，天望地藏。魂魄离散，归来兮。计专专之不可化兮，还及君之无恙。。。”

　　巫阳盯着厉鬼大概是眼睛的位置，缓缓念出来。

　　她在祈求厉鬼和自己定下灵契。

　　灵女之所以稀缺，便因灵契这件事上，灵力高的不是送进宫伴在君侧，便是留在巫政司永远为国所用。少有名门望族会得到一两个灵女与之定下灵契，灵女只要活着，将永远守护与之约定的人，一般第一个定下灵契的人死了，首先就是提出让灵女陪葬，舍不得的会让她在活着的时候继续庇佑子孙。一个灵女只能定一次灵契，若违反两方都会神魂具灭永不超生

　　。

　　有的小贵族或者是富庶商贾也想寻到这样的女子，可是多数只寻到天生五行之力强一点的女子，他们找了方士教习这些女子术法。有说法是水灵女保初事顺利，火灵女保吉事更旺，金灵女聚财，土灵女奠基，木灵女安家宅。女孩子成了物品一样，谁的家族有这样的女巫，便有了满满的荣耀。

　　巫阳不在五行中任何一种见长，她不知道师父想她成为什么样的人，灵山上有人说巫阳日后一定是庇佑国运的，届时入宫伴在君王侧，老头子却笑，说她这个废物进宫不出十日就会气的君王砍了她。

　　种种揣测弄的巫阳很糊涂索性懒得琢磨，可是此时，她想到的唯一筹码就是自己的灵女之契了，面前的厉鬼如果同意，她很可能要听从厉鬼的差遣，永远回不了灵山。她没有办法，她不想被杀。可是和厉鬼谈条件，她的资本够吗？

　　厉鬼听着她念，歪着头不知是否听懂了。巫阳念完胆战心惊，拼命不去看那把恐怖的长剑。

　　良久，厉鬼微微点了点头。他身上的烟雾缓缓淡去，终于消失不见。

　　巫阳跌坐在雪地上，周围寂静得像坟墓，她谨小慎微呼吸，害怕再遇到怪兽，她没能力召唤任何灵体了。

　　磕磕绊绊爬起来，她走到巨兽残骸前面，忍住呕吐的冲动在血肉里摸索。她摸到了巨兽的内丹，李子大小，褐红色暗淡无光。

　　她把内丹放在小挎包里，一阵剧痛袭来。她的腰侧不知道什么时侯被巨兽的爪子戳了一个血洞，好在天寒地冻，血涌得并不快。她咬碎了草药盖上去，什么时候天会亮，自己会不会真的死在这里。

　　她扶着树干，挪着走，巨兽的血腥味会引来其他的猛兽来吃残骸，她必须离开。

　　其实，她来到药王谷并不是一定要治好眼睛，她要知道的是，这里有没有可能生长着她真正寻找的灵药，如果解决了大难题，再顺便制出不死药，她就不是灵山的小巫女了，她现在讨厌被人当作灵女一样讨论议价。

　　可自己怕死啊，竟然和厉鬼定下这么糟糕的契约，计划全乱了，实在讽刺。她回头看了一眼巨兽残破的尸骸，虎身人面，食人。传说中极为罕见的怪物马腹，轻而易举就让自己遇见了，呵呵。

　　结了冰花的枯叶，潸然而坠，月光森然雪白。

　　不是巫阳不想活，一个接一个的麻烦在这个晚上都来了。

　　她太冷，马腹的血在她身上凝结，衣服变成了贴身的冰块，小挎包里的火折子和干柴被马腹的血彻底湿透不能用。此时她想睡觉，但如果睡下去就一定会冻死。饮鸩止渴的办法就是用元气点一簇真火，燃烧自己的命，火烧完不得救自己就彻底完蛋了。

　　面前出现一片空地，空地边上一株巨树蔓延开来，天然的屏障让巨树之下少有落雪。

　　巫阳眼睛混沌了，视线难以聚拢在一起，她捂紧了伤口跌倒在树下。抬起头，树干之中，包裹着一个穿着盔甲看不清面部的人形。

　　巫阳似乎习惯了惊吓，略微思忖，她低下头喃喃说道：“刚才来的是你吗？”

　　没有回答，巫阳转过头“啊！”。

　　她身侧不远处跪着一个人，那人身量瘦削，直挺挺跪在那里，头深深垂下去，看不清脸，他一身白色的单衣披了件深红色的皮毛大氅。巫阳颤巍巍去试了试，那人没有了呼吸。

　　巫阳用最后力气扒掉自己穿在外面结成冰壳的毛毡，把那人的大氅扯了下来给自己裹起来，可惜在风雪中大氅没有温度，轻易被风雪的寒冷打透了。

　　她咬牙聚拢手心，一小团浅蓝色真火冒了出来。巫阳不知道自己的命还能燃烧多久，姑且暖一会是一会吧。她歪倒在一边，瞧面前的“死尸”。崖姐说过，渠国以红为贵，这人披着深红色大氅，至少是个望族吧。可惜如今和我这个小乞丐一样困在这里。

　　算了，巫阳叹气，她连滚带爬扒住这个人，把他往后拖，那人没有完全僵硬，被她拖着靠在了树干上。巫阳艰难的对树中封存的盔甲人形抱手施礼。然后她摊开大氅勉强盖住自己和那人，没有伤的一只手穿过那人的胳膊，燃起的真火被她包在那人手心里微弱跳动在两人中间。

　　不管你是不是死透了，我暖我自己不差你一个，你我如此凄惨，荒山相遇亦是缘分，兄台，等我的真火烧完了再当冻死鬼吧。

　　不知是不是幻觉，大氅慢慢有了点点温度，巫阳坚持不住，阂上了眼睛。

　　风退了，雪落下的声音反衬出山林里的安静。有很多事情很多痕迹会被这寒雪全然所覆盖。后来世事起落，一年一年素白的雪汇聚再渐融，巫阳结巴着说出那一句“计专专之不可化兮，还及君之无恙。”古老的咒言随冰雪一同缓慢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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