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鼠其人

　　喧闹之中，一片花海迷蒙，欢笑声，呵斥声，果香，酒香，都像绚丽的雾霭，层层揭开之后，简直是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介乎人鬼之间，恣意放纵毫无底线，只要是为了玩乐，什么都可以做，做什么都不过分。

　　只是，这时楚馆之中的人群虽然不似外面的仰着头张望，但也都望着二楼中间空荡荡的紫金楠栏杆露台。那里只有貌美侍者低眉顺眼的分立两侧，与拥挤喧闹成鲜明对比，不用说那定是赤戎公子的包厢。

　　楚馆大厅中央有仙子似的妙人，罗衣纱裙翩翩起舞，燕乐婉转，巫阳看呆了：“阿唐，是鱼鹿姑娘，这离氐人国至少要三月的水路，姑娘不容易啊”

　　阿唐没有接话，巫阳一转过头，看见周围的看客不是窃窃私语就是偷偷张望。少司命直接走到靠露台近的茶几前坐下，原来好不容易抢到位置的夜叉女忿忿起身，不敢有任何怨怼。巫阳跟着坐下，要发飙的少司命生人勿近的气势蛮吓人的，可是巫阳不知道自己也成了周围人小声议论的内容，觊觎不死药的无数双眼睛恨不得把她盯穿。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的时候，巫阳开始犯困，忽然听得有人倒吸冷气的声音，周围沸腾的声音忽然陆续安静下来。

　　巫阳朝上看去，露台上人并不少，一个身影格外醒目。信步走来，穿着随意并不束带，铁锈红里衣白锦罩衫，宽大舒展的袖子上是大片的织绣涧底松的图纹。头发用暗红色锦带扎起，松散却不见凌乱。轻车熟路的打开酒柜，拎出一个粗糙的灰色陶酒罐，拍掉封泥拎着喝。一边喝，一边趴在雕花栏杆上朝下面的熟人打招呼。

　　“赤戎！！！”巫阳挥手，赤戎没看见，巫阳惆怅。

　　有人把玉佩璎珞一类的东西向上抛，希望赤戎可以接住。赤戎怠倦的有一下没一下的接着，有的到手都不看一眼又抛回人群，他接不到的不少就摔碎在地上。少司命仍不动，巫阳被赤戎抛过来的冲牙打到头，巫阳从头上把冲牙摘下来，只见颜色乳白触手温润，边缘带着细微的磨损。巫阳赶紧攥在手中，灵犀角制成的冲牙，无需符咒就可钉住恶煞之魂，十足的好东西。

　　“公子！我拿南海四城换你！”不知谁粗声粗气吼了一嗓子。陆陆续续无数人竟然开始叫价。

　　“南海四城算什么！我有化出人腿的金沙人鱼，不仅貌美还能可点石成金，公子想要什么城池就做个金的！”

　　“公子有想杀的人么！我们影刹一族杀人无形，只要您见见我们圣女！”

　　“嘘”赤戎做了一个收声的手势。人声鼎沸渐渐归于平静，大家按耐着呼吸等着赤戎的选择。

　　“是哪个传消息出去说我是来待价而沽的？”赤戎语气戏谑，一句轻飘飘的话，吓得百晓生缩在角落，恨不得钻到地底下跑路。

　　刚才扯着脖子叫价的，暗暗心惊，赤戎虽然许久没有打架的传闻，但是不代表他就改了性情。当年他第一次渡劫之后，恰逢仙界王瓜酒宴，本是结交众仙家的好机会，谁知他不多时就开始和虎王互殴，有伤在身竟能掰折了虎王的尾巴。原因只是因为虎王小儿子抢烤鹅时抓破了赤戎五弟蓝染的脸。如今红袍打架王的名头尚在，这真要是发火，在场哪里有人是他的对手。

　　赤戎捋了捋的袖子，半靠在栏杆上，一只手晃荡着酒罐，并没发怒的样子反而略有酒意眯着眼睛，透着几分慵懒。忽然，他手指朝门口扬起，刹那无形溢出万千气象，楚馆厚重的两扇大门顿时被牢牢合上，每一扇窗扉也打落了木梗，紧紧关牢。整个楚馆成了禁闭的世界，依旧烛火摇红，刚才还在喧闹的人们知趣的赶紧收摄心神，四下环顾，不知赤狐公子意欲何为。

　　“李鼠姑娘，既然来了，就让我请你喝酒吧？”赤戎站起身，绕道旋梯，一步一步施施然走下露台，衣带垂坠，环佩轻摇，他走过的地方略有凉风忽至，疏离而缱绻。围观的人都不由看呆了，开始抱着不服气的心思赶来的几位千年狐妖此时自惭形秽，同为狐，自己不及万一。

　　赤戎走过少司命身边，径直绕开去，在角落的一方红木几案前停下。阿唐没有在意赤戎的疏离，她看着巫阳眼里的光华逐渐暗淡，自从李鼠这个名字出现，巫阳便收起了调笑的神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被赤狐公子奉为上宾的李鼠姑娘，并不是老鼠精，而是人。大概不是真正的姑娘，身着女装但骨骼粗大，个子不高身躯壮硕，一张油腻腻的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看不出本来什么模样。他摇着纯金扇骨的团扇，盘腿坐在那里。赤戎彬彬有礼，李鼠却摆出十足的拿捏，眯缝着最像老鼠的小眼睛，精光四射得从上到下毫不掩饰得看着赤戎。

　　“姑娘不肯单独约见，赤戎只好在楚馆恭候。”

　　“也算你有心，抢在所有人面前让我现身了，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李鼠小眼睛滴溜溜的转

　　“什么东西，不过是个倒卖鲛人发家的商贾，私下为了鲛人泪使了多少下做手段的东西，竟然对公子如此无理。”

　　“看来，二负之珠真的在他那里。”

　　有人窃窃私语，李鼠充耳不闻。

　　“公子，我本来是打算来这里买你的，却被你算计了，逼着人家卖人家的宝贝，罚酒！”李鼠拿腔作调，让手下摆出一个白瓷暗花广口小酒瓶，酒味之中差咋着辣眼睛的刺鼻气味。

　　“公子饮下这瓶酒，鼠就承你的情，先和你去厢房详谈。”李鼠尖笑，意味不言而喻。

　　赤戎眼中透出一丝丝的冷然，李鼠笑着看他，似乎很喜赤戎这幅样子。

　　“我们替公子喝！”几个狐狸精先反应过来叫嚣着，一时要来挡酒的声音不绝于耳。

　　李鼠啐了一口：“看看自己的德行，你们替他挡酒，够分量么！”

　　“少司命在这！她够格吧！”鱼鹿姑娘也顾不得姿态指着一直不言不语的阿唐

　　“你怎么确定是少司命啊，你见过么”

　　“竹中君怎么会不认识，他告诉我的！”鱼鹿姑娘看向竹中君。

　　竹中君没想到这时候自己被拉出来，自己哪里敢指认尊神。

　　“夜族化形之术而已，竹中君休要不收钱就乱卖谈资给百晓生呐”赤戎说着伸手去拿酒瓶，却被一双小小的手按住了。

　　“公子，我帮你喝掉吧，这个闻起来不好喝，我是鬼童子，吃什么东西都不会再死一次啦”还没有几案高的青面小鬼童扒着赤戎的手口齿不清的说。

　　赤戎弯腰轻轻揉了揉鬼童子的头，鬼童子的主人是个扎着丸子髻的女术士，此时紧张的攥紧了衣角小心的看着，她没想到自己宠坏了的小鬼童会突然跑过去。

　　“这个喝了不会死呀，只是小孩子喝会格外苦。”赤戎微笑着回答，笑容和煦，楚馆虽然奢侈华美但此时瞬间增添了豁然明亮的温暖。看见这一幕多数人都不知不觉静静屏息，只有很少有人发觉赤戎直起身，眼睛里温暖消失之后落花成灰的安静。

　　阿唐死死拉着巫阳，用力过猛指甲都陷入了巫阳的手臂，她知道无论自己平时如何笑闹，现在不行，自己是少司命，绝不可以沾染任何有关于二负之珠的争夺，在赤戎能够掌控的时候自己不可以抬出尊神之位，届时不但帮不了他还会造成乱局。可是，道理只是道理，眼前的人是赤戎，不是别人。

　　酒瓶不过巴掌大，赤戎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还是言笑晏晏的样子，众人松了一口气，李鼠却笑意不明。

　　李鼠起身挪动壮硕的身躯，向悬梯走去。

　　众人纷纷慌乱挪开路，赤戎衣角又被拉住，还是那个鬼童子：“公子，你还好吗，这个给你吃，吃了就不苦了。”小小的手心是一个金黄色的糖渍金桔。

　　赤戎接过金桔，眼前的鬼童子的模样略略模糊起来。他蹲下，揽过鬼童子，他需要借此平缓一下，喝下的东西开始在胃里发热，他知道不可以拖延，但他还是问鬼童子：“我要走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鬼童子青色的脸上，浮上浅浅的粉红，还是口齿不清结结巴巴：“我叫。。桃桃”

　　赤戎笑了，点点头站起身，把金桔丢进嘴里，转身的时候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低低说道：“也叫唐唐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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