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入王城

　　黑压压浮上来的是鱼群，大大小小的背脊上下起伏着，在昏暗的江水之中像怪物一样翻腾着。大浪花足够稳，没有被鱼群撼动分毫。小玉手拉着船上的麻绳，小心凑过去看，这一看倒抽一口冷气，手忙脚乱的跌倒在地，挣扎着向甲板中央逃。

　　一个个毫无表情的人面缓缓浮上水面，有的几乎已经是枯骨，有的青黑肿胀，有的似乎是被蜡融过了一样看不清面目。就这样无数的人脸密集得散布在水面上，全部大张着嘴，场面怪异至极。月亮银白的光韵铺撒在江面上，这些浮尸嘴巴张合着吞吐着。一瞬间恶臭弥漫开来，船上众人纷纷掩住口鼻。小玉慌忙间寻找手帕，巫阳递过来方薄薄的帕子，触手微凉带着冷冷的清香。小玉慌忙道谢，巫阳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皱着眉极其厌烦的拿起一根细长的竹竿去戳靠近船舷的浮尸：“这么多河漂，怕是下一段水路都不好闻了，现在不论什么东西都想在这凶水中修炼成神。”浮尸并不去攻击她，被她戳掉了面皮或者眼睛也不在乎，无感一样。

　　河叔抱着手说：“好些没烂完的，看衣着似乎是方士还有练家子。”

　　“闭嘴！不要吵！”巫阳忽然朝水里喊了一嗓子。

　　小玉以为她忽然训斥河叔，却见河叔神色如常，巫阳用力揉着太阳穴无力地碎碎念：“看看自己躯壳样子，就算吃进去不死药也没用了，都不要在我耳边念，我对你们怎么死的没兴趣。”

　　水中的浮尸听懂了一样忽然涌向大浪花，残破的骨骼撞击着大浪花的船身，大浪花加速行驶，行动缓慢的浮尸被碾压过去四分五裂，零零散散的碎尸漂浮四散。

　　“黏在船身上的尸浆很难刷的。。。少司命又要念了。”大眼睛的小白猿眼叹息着。

　　“你听得到亡魂的声音？你是巫政司的人？”小玉小声凑过去问巫阳。

　　巫阳刚要接话，蓦地“嘶”的一声捂着耳朵，猛地转过头盯着江水。小心翼翼的侧耳听，似乎再没有声音，巫阳快步过去扒着船舷，用力过猛差点栽过去，元夜一把拉住她。

　　河叔低声说：“别想太多了，不是他，他不会驱赶浮尸。”

　　巫阳看着水面愣了一下，转过头对上元夜，忽然无话。河叔走过来拍拍她肩头：“祭司大人要打起精神呐！”

　　巫阳舒了口气，老实点点头。小玉暗暗思忖，祭司大人。。。这大概就是会招魂之术协不死之药的巫阳。。。日后回宫和宫女姐妹们说起，这段奇遇怕是没人敢相信的吧。那，她身边的少年又是谁呢？这么想着，元夜正好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小玉忙扯出个还算娇羞的笑容，元夜又漠然回过头去，不知道刚才是不是真的看到她。

　　远处渐渐透出橙红色的光斑，王城渐渐靠近。

　　水边树木的枝条随夜风垂垂晃动。王城的夜晚，带绢花的彩色灯盏、隐隐的乐曲与笑语交相呼应着，月光迷蒙轻轻挥洒而下，水流变得清冽柔和，眼前水波中微微晃动着的亭台楼阁颇有画中的意蕴，急徐有致，颜彩斑斓。

　　大浪花靠在岸边，下船的时候巫阳不知道神思何处，一下子没站稳，在岸边的卵石上崴了脚。蹲在地上嚎了两声，晃晃悠悠站起来。元夜先是皱着眉头看了看她，又笑。巫阳指着他：“汝！来扶！”元夜敛起笑意，换成尊敬的神色，小心的搀扶她。没走出多远，嗒嗒的马蹄声叩响了湿润的石板路。

　　“参见大祭司。”一行马队急匆匆赶至近前，马上的戎装男子下马行礼。巫阳乐呵呵拉住，“快快免礼。”

　　昭轩刚满十九岁，一张清俊的娃娃脸，银盔银甲的少将军英气勃发，看样子是和巫阳熟络倒也不拘礼。：“大祭司你腿怎么了？”

　　“急着见你崴到啦”

　　“可是，离宫还有一段路呢，来得匆忙没有备下藤轿，马车会有些颠簸”

　　“马车当然颠簸啦，我宁愿骑马。”巫阳暗忖半年不见昭轩愈发挺拔好看了。

　　于是巫阳歪歪斜斜坐在马上，昭轩在她身后坐握着缰绳。一行人走走停停，巫阳像是不想这么快进宫，在夜市上买这买那，可是高大巍峨的宫门还是出现在面前。巫阳垂头丧气，元夜和小玉同乘一辆马车，小玉一路上对着元夜叽叽喳喳的讲着宫中的规矩，还说这位昭轩小将军年纪不大战功赫赫，是多少闺中姑娘的梦里人呢。

　　元夜几乎不搭话，偶尔应一声，然而他掀开马车的竹窗看见马背上东倒西歪的巫阳，暗暗的笑，怎么一入皇宫就这般垂头丧气。

　　“宫内不可策马，前面我们下车，看来要就此别过了。”小玉不舍。

　　“此时夜深露重，青石路滑仔细慢走。”下车时元夜嘱咐了她，前去搀扶巫阳。小玉甚至来不及答话，就见巫阳对她笑呵呵摆摆手，侍卫拿了白锦宫灯给她，黄色的烛光映照着巫阳一瘸一拐，元夜在她身边引着她走得仔细。

　　楚王的章华宫灯火通明，望得见宫前的白石高台穿着黑色长袍戴彩绘傩面的巫师们正在边舞边唱颂着：“少司命庇佑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天望而地藏，体魄得降。。。”

　　“看来安美人腹中的孩子来得要迟一些了”巫阳看着面前静候多时的官吏们。

　　所有的官吏都在向巫阳躬身行礼，只有一人微微靠着路旁的彤木树，高挑清瘦墨冠束发，浅灰色的文士深衣续衽蒲草纹钩边，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极为素淡的衣着，除了腰间纯白莹润的双联玉瑗环几乎与一旁的文侍们别无二致。只是那人相貌极佳，宫灯火光缈缈，他静静从人群中走出来，看向巫阳，眼中笑意点点流光溢彩，此时虽朗月清风却都比不得他气韵清浅淡然。

　　“苏栩！小苏栩！”巫阳看见他似乎之前的颓然一扫而光，“你怎么又瘦了！”

　　“可能是最近政务忙了点吧，你慢点蹦。”苏栩自然的从元夜那里搀过巫阳，两人没有朝章华台走，反而先进了偏殿。

　　元夜打量着周围的景致，小声的话语声传了过来：“将军，这个小厮是大祭司新收的男弟子还是男侍呀？”

　　“再乱说打军棍！”

　　元夜朝说话的人看过去，并不气恼，眼眉舒展笑意清浅：“两者皆有。”

　　昭轩和他的副官顿时瞪大了眼睛却忍住没有追问，元夜转过身，瞬间收了笑意。

　　偏殿里却是另一番光景。

　　巫阳：“阿唐我没祝祷你怎么就来了！”

　　“本神想来就来。”

　　“既然你们都到了，安美人那边。。。”苏栩问

　　“苏栩你傻了！安美人那边干我什么事？”

　　“您是善良的尊神少司命”苏栩无奈

　　“你写金台赋的时候有想过我是堂堂少司命么，还乱说有俊美无比的男子与我眉目传情，赤戎最近跑得要多快有多快，肯定是看到了！”

　　“据说那个小伙子真的俊啊，想办法给你找找？”巫阳唯恐天下不乱。

　　“除了赤戎，本神谁都不屑于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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