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凶水之下
天亮了，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显得格外明亮。元夜眨了眨眼睛，身边空无一人。他活动了下四肢，腿已经痊愈了。正要起身，巫阳顶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从他身后的山石顶上缓缓冒出头来，扔下一包果子。
元夜接住果子，就看见巫阳提着裙角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小叶子这些你拿去吃，小菌人会带你下山，我要赶路了，争取今晚能到王城。”
元夜在熹微的树荫下打量洗干净脸的巫阳，尽管头发乱了些，和想的一样清清秀秀。笑起来有对浅浅的梨涡，一边说话一边全无姿态哈欠连天的。
他站起身，脑海中一片嘈杂，无数个影子快速的重叠着，他赶忙离凑在面前的巫阳退了一步，思忖片刻：“为报救命之恩，我跟着你。”
“哈？你这个小孩勾搭的路数实在俗得很。”巫阳挤着头发上的水，显得漫不经心。
“我没骗你，我无家可归，我不是小孩”元夜语气分外正经。
“你为什么就瞄上我了？”巫阳饶有兴趣
“遇上了。”
“在遇见我之前你就没遇见过别的人了吗？”
“人？没。”
“虽然想跟着我的人很多，但你真是理由最烂的一个。呐，不死药给你，拿去救人救己随便你。你可以走了。”巫阳笑笑，把一个小陶瓶抛给元夜。
元夜接过转手抛回去给她：“你年纪大了，我无家可归，你脑子不好用的时候我可以帮你想事情。”
“不死药诶，我可从不造假药的啊，这是多少人的毕生所求，你当真不要？”
“不要。”
“哈，有趣了，那帮想想就想想吧。想得好的话，日后我保护你。”
“好。”
“小叶子，我们以前见过吗？”
“世间轮回，何人何事不似曾相识。”元夜接的快。巫阳点点头，似乎说的也不错，带着元夜朝山下走去。
走到密林小路的时候，元夜发现树梢草丛都有斑斑暗红色的血迹，巫阳深一脚浅一脚的，认真绕过零星的碎肉和血块。似乎这些屠杀后的痕迹就是雨后的水洼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有人血的味道”元夜说。
“这山中奇珍异兽多，猎杀与被杀的事自然也多。”巫阳说着，林间窜出来一只独眼青狼，绿目獠牙。巫阳笑呵呵拍拍它的头，回应它莽撞的招呼。青狼蹭蹭她的手，蹦跶着跑远了。
青狼像是去报信了，一路上，山间精怪，有故意使坏的，有刻意卖可爱的，但凡巫阳走过都喧闹起来。不论是刚开蒙的小怪，还是灵气满溢的大妖精，看样子都很喜欢巫阳，不一会巫阳手里就堆满了奇奇怪怪的野果吃食，巫阳一边吃，一边催元夜接着。有几只呆呆的小花精手脚还是绿色的叶片，吭吭哧哧跑到了元夜肩头，好奇的摸他头发。元夜一路跌跌撞撞，倒是顺顺利利看到了山下的大河—“凶水”
凶水早在蛮荒时期就存在，是九州中有名的大河。之所以名叫凶水，大概是因为这大河里出过很多很有名的凶神精怪，人们经年累月对这条大河集聚了太多的恐惧，导致一旦在这河上发生了意外，都归咎于这水之凶。如非必需，轻易没有人愿意在这水上行船。
面前凶水水面广阔望不到尽头，水色灰暗，隐隐墨绿色的波光显得深不可测。巫阳爬到一块高高的石台上，双手聚拢走到嘴边喊：“大浪花！在哪里！”
元夜一口气梗住，又听巫阳在喊：“大浪花快来！”
水天之间忽然冒出一抹大红色，鲜艳得有些刺目。巫阳得意的指给元夜：“那是我好友的船，名叫大浪花，速度很快的。”
“赤戎的？”这大红色。。。
“虽然是因为赤戎刷了红色，但不是他的，是阿唐的。”巫阳狡黠得笑。
大浪花行至近前，愈发显得庞大且精美。巫阳朝着船头使劲挥手，船头上十几名船工从分两行列开，一身劲装的人笑眯眯出来迎接。
“河叔！我很想你呀，最近过的开心吗！”
“哈哈，谢谢你挂念，开心啊，少司命有两个月没有传唤了，我整天和猴崽子们在船上喝酒晒太阳舒服得很呐”被叫河叔的人，实际只有三十多岁的样子，剑眉入鬓面庞硬朗，如果不是眼仁里没有黑色瞳孔只有很小的两个黑点，乍看倒像是江湖侠客。
“河叔，这是我的朋友元夜，您领他去换身衣服收拾下，这山上的风煞最近很暴躁总是闹人。”
巫阳把手中的东西交给英俊的船工，目送河叔带着元夜去了船舱。才慢悠悠转过身，朝着角落里。
“出来，船老大已走，你抖成这样大家都发现你了，要处置你早下手了。”
角落里畏畏缩缩走出来发髻歪斜，小脸脏兮兮的小姑娘。粉桃色的长裙被挂的破破烂烂，腰上挂一个略显笨重的木牌子。
“叫什么，哪个宫的？”巫阳翘着腿坐在船舷上，船速很快，风吹着她的头发乱飞，她透过乱发瞅着小姑娘，比船上的白猿船工们更像精怪。
小姑娘吓得一步也不敢往前：“我，我叫小玉，安美人宫里的。”
“安美人不是快生产了吗，你不伺候着跑这里干嘛？”
“安美人，想吃。。。想吃鹅珠果，总管派我来采，我采不到，回去也是死，想搭大船跑。。。”小玉憋得脸通红，眼睛怯生生的瞧着不知是人是怪的巫阳。
“鹅珠果！从哪里听来的，那东西又不能保胎，边上的毒藤六亲不认见谁抽死谁，仙家都不敢招惹，你竟然跑掉了，厉害厉害。”巫阳惊诧，这个姑娘天资不差，能从鹅珠毒藤下逃生，也是奇事。
“我没敢凑近，毒藤掀起的风，差点要我的命，您，您是谁，能救我吗，送我去对岸就行，求您了。”小玉眼看就要跪倒在地磕头，巫阳起身扶住她。
“以你的宫阶安美人必然不是亲自吩咐你，八成是总管陷害你，这个果子叫五藤果，和鹅珠果很像，她们分不出，你拿去交差吧。”巫阳从船上的果筐里翻翻捡捡，拿出浅绿色的果子递给她。
小玉赶忙双手接过，平复下心情，认真道谢。
“不必谢啦，今晚就能到王都了，我恰好要进宫，顺路送你一程吧。”巫阳盘算着到了王都就让巫政司去把人要过来，这么聪明好看的小姑娘扔在安美人宫里当小宫女怪可惜的。
元夜梳洗完毕走上甲板，巫阳和小玉在桌前帮着摆碗筷。河叔忙做菜，船工们陆陆续续将香气四溢的饭菜端出来。小玉转头，看见一身黑衣的清瘦少年，模样俊俏神色淡然，小玉顿时脸微微一红。
巫阳招呼元夜：“小叶子这边坐呀。”
河叔和船工们陆续入席，大家似乎并没什么等级观念，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饭间元夜显得周到有礼。有个大眼睛的小船工明显道行不够，多喝了几口梅子酿被江风一吹就上了头，现出原型，一只白色的小猿猴。它醉醺醺的眨巴着大眼睛问元夜是什么妖怪，元夜好脾气和他解释，谁料他得知元夜是夜族之后惊讶得不得了，非要元夜化形给他看。元夜见巫阳等人没有出手相救的意思，被缠的无法了，就拿起一根筷子，将筷子化成了小猿猴缩小版的偶人，小偶人扑着小猿猴闹个没完，两个白色毛团追追逃逃的跑到船尾玩去了。
巫阳笑得合不拢嘴：“小叶子你变出个我来看看！”
元夜刚要答话，被微醺的河叔一把扯了过去。
河叔：“我和你说，你第一次来大浪花，我给你介绍介绍！你看啊，大浪花是用老红杉木造的，这种木材质结实、有韧性大，辅以铁钉、麻丝、石灰、桐油，再漆上十七道朱漆。优点是吃水浅、浮力大，能载重！选料备料到断料、配料、破板、分板、拼板、投船、打麻、油船；全是最好的船工来做，这船，漂亮！”
元夜听得仔细，频频点头。巫阳抻着脖子凑过来：“啊对~除了追不上赤戎的墨檞船，简直没有缺点！”
“墨檞是有船灵的鬼船！大浪花系出名门，才不和它比！”河叔哼出声来。大浪花仿佛听懂了一样，蓦地提速，把巫阳闪了个踉跄。
小玉没站稳一把抓住了身边元夜的手腕，元夜扶了她一把，她红了脸，把袖口里绣着四叶棠花的手帕塞到他手心里。元夜回以温和的笑，待她站稳再起身去拿酒，小玉正要欣喜，却见元夜拿酒的间隙，将手帕掉落在地上，手帕被走来的船工一脚踏过。
元夜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拎着细颈酒罐，斜坐在船延边上安静喝酒。小玉愣愣看着，凶水上的水气氤氲，元夜明明是少年模样为何自己却忽然不敢上前。捏紧了被踩脏的手帕，小玉心有不甘但也识趣，快速调整好表情退向旁边。
天色渐渐转暗，黄昏日下，暗金色的水面安静得织锦，只有大浪花带起的波纹像一道道绵延的褶皱。
“今天水下实在是安静，我连一尾鱼都没见到”河叔皱着眉头。
“我听说。。。凶水之下有巨兽食人，不知是真是假。。。”小玉小心地问。
“啊呀，这马上要准备晚饭了，小玉姑娘你喜不喜欢吃菊叶水糖糕，特别香甜哦”河叔忽然一拍脑门，带着小玉去后厨，小玉听这宫中才有的吃食顿时来了兴致，不再追问凶水可怕的传说了。
巫阳背着手在船上踱步，看见船帆阴影下元夜还靠在角落里，拎着酒望着江水不辨悲喜。
凶水与天际相接，暮光迷蒙中远山似线，清新的水风带着微微腥咸，逆风而飞的水鸟不知道在追逐着什么，在风中打转却不肯着落在船上的桅杆处稍停一停。
元夜微微眯着眼睛，看向巫阳，然后朝她招了招手。巫阳走过去，蹲下来就闻见梅子酿略有清甜的酒香。
“小叶子，喝高了吗？这种果酒吹风会醉很快的。”
元夜闻言莹亮的眸子里浅浅的笑意闪过，语气如常：“深水之下不平静。”
巫阳叹气：“看来你也发觉了。”
暮光即将彻底隐入江水之下，最后一缕暗橙色的光斑折射在水面上，水下隐隐约约有人影攒动。
“快看，水里有东西上来了！”有船工惊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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