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刘府。
一片寂静之中,刘大人硬着头皮,顶着岳丈威压开口,“林公子,鄙姓刘,字浩文,这是我府上。昨夜多谢林公子仗义出手救了小儿。”
也就是说,一个是孩子的父亲,另一个是外家,不过这一对看起来可不像是翁婿,倒同上官差不多。林清远心里打鼓,口中道着“不敢,在下也只是做应该做的事罢了。”这哪里像是道谢的架势,对质也不过如此罢!林清远脑子里刚刚转过这个念头,上首突然传来一声短促又嘲讽的冷哼。“虚伪”两个字只差说出口了。
刘浩文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虚汗,遮掩住了面上的窘迫,不敢再言语。周大人放下茶盏,不紧不慢地问,“京兆尹吴通判手中的那张画像可是你画的?”
终于说话了!林清远更郑重了几分,正色道,“确是在下,所画的是昨夜抱走府上公子之人。”
周老大人淡淡的“嗯”了一声,不动声色的呷了口茶,一个眼刀射向女婿,“那你就来给这个色迷了心窍的东西说说看,昨夜我那外孙是怎样的情形?”
林清远还是有点懵,该说的他昨夜里都已经同京兆尹的吴大人都说过了啊!刘家人没理由不知道的。没法子,林清远只能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暗自揣摩老大人的意图,林清远又重点补充了几句,“昨夜我把小公子抱回的时候他像是吓坏了,嗓子也哭哑了,一直伏在我怀里打颤,着实可怜。听大夫说小公子还被拐子喂了些不妥当的药,不知他现在可好些了?”
“有他母亲陪着,已无大碍。”同林清远说话,周大人虽还端着些架子,口气倒还算得上温和。一转脸对着女婿,周大人言语里的嘲讽和嫌弃简直能凝成冰渣子,“如今这贱妇指使恶奴、勾结歹人,意图谋害嫡子,人证物证俱在,你还待如何?”
刘浩文涨红着一张脸,嚅嗫了半天才道,“岳父,倩娘她也是一时糊涂,我已写好切结书,今日就送她回惠州,您看.....”还不等周大人开口,那妇人先猛得一抬头,泪眼婆娑又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望向刘浩文,脸上梨花带雨,除了略显潦倒,竟连妆容也未乱,也是人才。
这个叫倩娘的膝行几步,扑过去一把抱住刘浩文的腿抽噎着哭喊起来,“表哥,冤枉啊,妾身在刘家五年有余,一直视夫人如亲姐,怎么可能做这样恶毒的事情,妾身昨日从未踏出房门半步啊!表哥,你要信我啊……妾身、妾身愿一死以证清白。”说着左右望了望,试图一头撞向旁边的圈椅。
“倩娘,你这又是何必!唉!”刘浩文唉声叹气地拉住她。两人深情对望,只一句“表哥”,真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难怪一个妾室也敢如此嚣张。
不过若真的要寻死怎么也得撞柱子才成啊,林清远暗暗吐槽。刘家的圈椅是楠木的,木质本就不硬,况且这圈椅离她还不到三尺,这样跪着撞过去真是一点冲击力都没有,就算没人拦着,能不能磕青额头都还是个问题。
果然,真正想寻死的人从来不会大声嚷嚷,古人诚不欺我也!
那刘大人面上的几分动容,简直是在助长了那妾室的气焰。倩娘顺势一倒头歪在刘浩文的怀里,伏在他膝头哀哀哭泣,恍若一对被活活拆散的鸳鸯。
周老大人看得怒火中烧,面色也凌历起来,一把把茶盏掼在地上,碎瓷片四下飞溅。
“不知所谓的东西,早些年看你虽不通庶务,于人情世故也不够练达,但勉强也算得上老实稳重,老夫才保举你做鸿胪寺卿主持宫中祭祀典仪,几年下来你也才不过无功无过尔尔。如今看来却是老夫愧对陛下的信任了,像你这种嫡庶不分,内闱不修,礼法不通的无德无才之人也堪配供奉皇家先祖?简直污了祖宗的眼睛!”
只几句话就将家事上升成了国事,那刘大人冷汗直冒一脚踢开那那妾室,连连作揖向岳父告饶。
“志大才疏,一心只晓得汲汲钻营之道,尔敢借老夫之势!”
“对老母愚孝,忠奸不辩,纵得个妾室没大没小。连家事也治不平还敢在金銮殿上提甚治国之道!真是可笑至极!”
........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句一句如凌迟酷刑一般,刀刀刮得人生疼。
林清远在一旁看得心惊,周大人这一张嘴哪里像是翰林院出来的,说是御史台的言官也差不离呀!
铁齿铜牙,言语如刀,哪怕是当着外人的面,骂起女婿来依旧面不改色。而刘浩文却是面色涨红,羞愧到像是恨不能自尽再重新投胎一回。
所以,自己今天就是周大人特意请来下女婿面子的吧!真是好大一出戏,林清远嘴里发苦。
当然此时林清远并未踏入官场,也就不知道自己居然一语道出了真像。这位周大人还真是御史台的一代传奇。周大人本名周择,字子循,人送外号周铁嘴。想当年他任御史大夫的时候仅凭一张嘴就让无数贪官污吏闻风丧胆,金銮殿舌战群雄,被他参过的官员有不少都是颤着腿,被扶着才能从金銮殿走出去。
据说,他与兵部的张尚书几乎是打了死结的政敌,但是为了防止更多的同僚被他拉下马,张尚书在当今陛下面前信誓旦旦,一力保举他担任翰林院掌院,终于把这个“疯子”从御史台挪了出去。调令下达的那日,文武百官皆长嘘了一口气。
周大人就这样从从三品的御史大夫连升两级到了从二品翰林院掌院学士,成为御史台众言官活生生的偶像。
从刘府走出来的时候,林清远面色还算镇定,不过膝盖是彻底献给了周大人那张嘴。几年前他还曾拿高门大户妾室庶子的龌龊事吓唬过阿乔,不想今日就见了这样一出现成的!真是令人唏嘘。
出了这么大的事,刘府人心惶惶,却压根未约束好仆从。出府的路上,林清远几乎把这事听了个全套。那跪在地上的女人是刘大人的表妹,也是他母亲以儿媳三年无所出为由为儿子纳的贵妾。听说这位刘大人起于微末,原本也不过是一介穷书生,不知道怎么娶到了翰林院周大人的幺女,靠着岳丈提携才有了今日风光。
他外头借要老丈人的势,内宅里老母自然就觉得在儿媳面前低了一等,变着法给儿媳找不痛快。不过五年就先后折腾出了贵妾和庶长子。一日日养大了贵妾的心,竟连主母所出的嫡子都容不下。这贵妾趁着主家不在,内外勾结,打算将嫡子远远的卖了,好叫庶长子继承家业。这事本身已经够叫人稀奇了,更令人叹服的是这样的事居然还差点就成了,简直比话本子还要精彩!也难怪周老先生能一怒至此。
阿乔啊阿乔,这种事都叫我碰上了,你说我会不会被灭口,我也想不到日行一善还能还能叫掺和进掌院大人的家事里啊。
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林清远回忆起那位周大人现在觉得心惊胆战,在这种人面前若是没有一身“心有惊雷而面若平湖”的本事,根本逃不过三招。都说虎父无犬子,这位刘夫人若有乃父千分之一的本事,也不至于连儿子也能叫个妾室给卖了。唉,不过这周大人选女婿的眼光也真是堪忧。
林清远婉拒了周、刘两家的谢礼,当天就回了云福楼,窝在房间里,心情却怎么都平静不下去。周老大人那一身的威势,也不知道是经过了多少年的磨练才凝聚出来的,哪里是林清远这等初出茅庐的楞头小子消受得住的。只能定定的在窗前站了一下午,望着院子里的老梅树出神。林清远本想给阿乔写封信,提笔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头.....
第二天,林清远就宣布闭门读书,再也没参与那些举子举办的活动。对外也彻底闭紧了嘴,只字不提刘家家事,连陶谦问起那孩子的后续也一概装傻。
只不过林清远的想法周老大人却是不在乎,他摆明了是没有息事宁人的意思。还没过三天,刘家贵妾谋害嫡子一案就传的满城风雨。百姓哗然,全城掀起了一阵讨论嫡庶继承的热潮,连天家也惊动了。
最后,那个倩娘被发卖去了教坊司,刘大人因治家不严被贬至岭南任知县,上任时只有寥寥几个仆从相随,刘老夫人在马车上一路叫骂状若疯癫。而刘夫人嘛,听说因为岭南路远,幼子不宜远行,最后留在京中专心照管幼子成人。
林清远也是彻底服了,朝堂内宅两手抓,处理起家务事也如此雷厉风行。这样的老人家也真是不多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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