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承平二十一年，帝王五十满寿，又逢科举大考之年。今上嘱咐解除宵禁一日，大办圣寿，召四品以上官员携家眷入宫赏灯游园，普天同庆。
京城东坊长安街也举办了热闹的花灯会。据说镇北侯府抬出了自家耗时三年制成的莲花灯王为帝王祈福，供众人许愿观赏。花灯在镇国寺供奉了九日，由弥远大师亲自开光。整个莲花灯共有三层，高九尺九寸，立于长安街的牌楼下足有一栋小楼高。京城百姓皆哗然，言必要前去一观盛景。
云福楼如今也有不少赶考举子入住，平日里相互切磋，高谈阔论，渐渐热闹起来。林清远也在此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书友。说是书友，其实就是一道去一家叫做百文斋的书局淘书，里面有不少和科考相关的文籍，对他们而言最有用不过，这也是林清远最近和几个举子发现的新去处，往往一天里倒有半天待在里面，有时连午食都能耽搁。
此刻，林清远就和一位叫陶谦的书友一同在百文斋。申时末，两人不约而同放下手中的纸笔，陶谦伸了个懒腰，说笑道，“听闻今日圣寿，街上热闹的很，独咱们二人在此笔耕不辍，岂不凄凉!”
林清远也揉了揉手腕，“果然书中不觉时日长，浸在书里我还不觉，听你一说我才想起来，我入京已半月有余，竟还未曾去过哪处游玩！”
“今年宫里的圣寿宴是同咱们无缘了，待我他日高中，倒也能入宫一观盛况。”陶谦摇头晃脑的说，做出一副神往的样子。
林清远收拾了手边的东西，笑着叹道，“陶兄高志，倒也不用等他日了，怕是一月之后就能实现!听闻今日长安街有花灯会，咱俩不如同去凑凑热闹!”
大冷天的，陶谦还能掏出一把折扇，风流款款，装模作样的扇了几下。“是极，是极!”两人遂一同出门去长安街赏灯。
这么个不早不晚时候，沿街客栈酒肆已经全部满座。两人只能沿着街闲逛，街边小贩的吆喝声一浪一浪，来往过客摩肩接踵，等两人到牌楼灯王，天色正好暗下。灯王被一圈栅栏围住，远远看着，果然流光溢彩，色泽妍丽。
帝王圣寿如果出现什么意外，那吉兆也要变成凶兆了。好在镇北侯行事谨慎，安排了近五十个侍卫将花灯团团围住，京兆尹也加派了人手巡街维持秩序，以防意外。
二人就这样远远的看了几眼，陶谦忽诗兴大发，当场做诗一首，又喜滋滋的找旁边卖花灯猜灯谜的小贩借纸笔录下来免得忘记。林清远摇摇头，这样远到连花灯全貌都看不清，也难为陶兄还有雅兴赋诗。
反正林清远现在是没有这种雅兴。临着花灯摊的那侧街角有个老人家正在卖糖人，林清远看陶谦全神投入在写诗大业里，也没打扰他，自顾自去了卖糖人的老头那里。
阿乔是最爱吃糖人的，林清远想起来第一次陪阿乔逛夜市，阿乔还要糖人师傅照着自己捏了一个，也不知道这丫头是怎么把自己“吃下去”的。想着想着，就突然想到阿乔的殷红的小嘴……好在脑子里的圣人训及时冒出来，压住心底的绮念。可惜，再怎么默念“色/即/是/空”，眼底的不正经的笑是压不下去了。
林清远又往前走了几步，本想找老板按着阿乔捏一个给自己，刚开口又怕捏出来的不像，想了想还是作罢。旁边挪过来一位抱着孩子，衣衫褴褛的老妇人，孩子哭得声音沙哑，看着连力气也没有了。林清远叹了口气，有些怜惜这孩子，打算给他买根糖人，叫老人家好哄哄他。
哪知道刚侧过身子朝这妇人喊了句“大娘”，那老妇人眼神一闪躲，转身就朝旁边一条黑乎乎的窄巷钻了进去。
林清远懵了一下，脑子很快转过弯来。那孩子虽然穿的破烂，但面皮白嫩，根本不像穷苦人家的小孩——怕是遇上拐子了！而且那妇人一路都像是在躲着人走，定是心中有鬼。林清远紧盯着那妇人背影，一咬牙，大步跟了上去。已经到了街角，人流不多，搬救兵恐怕也来不及了，想不了这么多，林清远也只希望里面没有那拐子的帮手才好。
巷子很黑，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跑得也不快，磕磕绊绊，看起来对这条路也不熟悉。这就好，林清远心想，看来不像是回老巢，那前边应该是没有同伙。乌漆墨黑的巷子，林清远将速度提到最快，三五步冲上前，一把扣住那妇人的肩。好在常同阿乔晨练，这五六年也学到了一两招擒拿。
那妇人看着胆子不大，心却是狠。也不管孩子的死活，一手将孩子甩脱出去，林清远只好先扑过去捞住孩子，那贼子一扭身就跑脱了。巷子七弯八绕，又黑得厉害，林清远不敢再追，急急忙忙抱着孩子一气跑了出去。
终于又瞧见了花灯的亮光，林清远这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有惊无险！这孩子瞧着还不到两岁，在他怀里瘫软成一团，瑟瑟发抖，不住的呜咽，甚是可怜。
刚刚自己站的那个卖糖人摊子前，陶谦在四处不停四处张望，两人视线相接，林清远才终于定下心神。
陶谦见林清远一转眼就抱了个孩子回来，露出疑惑的神情，扇子抵着下巴，打趣道，“难不成这会的功夫你就上哪生了个儿子回来？”
林清远瞪了他一眼，安抚怀里的稚子，努力将声音压得淡然镇定，“遇上拐子了，看来还要去趟衙门把这孩子送回家去。”陶谦也唬了一跳，今晚京兆尹安排了不下百人巡逻，就怕出意外，这拐子行事如此猖狂，不是打人家的脸么。好在林清远刚刚没有声张，此刻只消将这孩子悄悄送到衙门，把事情压下再细细的查，总不至于闹出乱子。
两人一路哄着孩子，也不敢耽搁。京兆尹衙门离长安街不远，不到一刻钟也就到了。天色已经完全暗淡下去，林清远也没有击鼓将此事闹大，同门外的衙役亮了身份，把事情的大概说了一通，请求代为通报转达。
这种事情，如若不是发生在这样巧合的时间地点，在这些人看来的确算不上大事，好在事态已经控制住了。林清远抱着孩子在堂上等了一会，一个谋士打扮的中年人走了出来，冲两人拱了拱手，“二位公子侠义心肠，今日多谢！”都是心照不宣。
林陶二人回了一礼，因他穿的是私服，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旁边的衙役忙介绍道，“这是我们京府通判吴大人。”
那位吴大人招手唤了一个丫鬟进来抱孩子，又吩咐衙役去请大夫，这才带着两人进了内室询问。林清远把事情的原委同他说清楚，又讨了一套纸笔画下了那贼婆子的模样。
林清远画得认真，却没注意到那位吴大人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色。陶谦在一边喝茶，也不好开口。
临近深夜，两人都以为只要找到孩子的家人，事情就算了结。虽疲惫不堪，也因为救人一命心情激昂。一同回了客栈，又各自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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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清远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闹醒的，看天色，怕是才过了五更。
林清远穿戴好，打开门，两个小厮打扮的人就开口说话，“是林公子吧，我家老爷有请。”又见林清远目露疑惑，急急加了一句，“看我糊涂的，我家老爷是翰林院掌院周大人，是昨个您救下的那孩子的外家。”
翰林院是何等的清贵，几乎每个举人都梦寐以求。林清远还以为他们是来道谢的，虽然奇怪怎么是外家，起的太早脑子有些不清醒，稀里糊涂的就跟着他们上了一辆马车。
差不多两柱香的时辰，马车停在一家宅子外，上面的匾额写的却是刘府，真是奇了怪了！林清远心想。
跟着往里走，这家的宅子看着不大，可能只有两进，不过看得出主人家收拾得很用心。那两个小厮引着林清远穿过园子，竟直接进到了内院。这下林清远是真的是搞不懂了。
“老爷，林公子来了！”一小厮开口朝上首主位一清瘦老翁行礼后退到一边。林清远也拱手弯腰行了一礼，称了句“周大人”。那老翁端着茶盏，点点头，目光凌历的扫了众人一眼。
此刻，饶是林清远眼睛不敢乱看，堂上的情景也很清楚了！屋子里，只这一位坐着而已，另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恭敬又焦灼的垂首而立。最难堪的是还有一弱质芊芊的妇人跪在堂下小声啼哭。
只怕是搅进人家内宅阴私里了！林清远暗暗叫苦，老人家目光如刀，他不开口，屋子里安静得叫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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