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周择处理完糟心的女婿，就接到老友石毅的帖子，约在镇国寺禅园一叙。

　　石毅乃大周宁远将军，与镇北侯一脉同源，算起来，如今的镇北侯还要称他一句叔父。只不过镇北侯府以军功起家，到现在反倒没几个有领兵才能的了，离没落也差不远了。且如今只靠着攀权附贵、谄媚献上，也敢行事张扬，一直叫人不齿。

　　宁远将军府原本也只是镇北侯府分家出来次子，现在一门三虎将，势头比侯府还要兴旺。

　　石老将军与周老大人一文一武，本也没甚交集，但就是投了眼缘，都是一样的臭脾气，吵着吵着，相交也已有三十来年。

　　“石老将军，特意约老夫前来，所为何事啊？”周老大人装出一副我跟你不熟，有话快说的样子。

　　“最近心中抑郁，听说你也被家事闹得心烦，特地叫你出来让我看看，我觉得见了你，没准我心情就好了！”回应他的是周择的一记眼刀。

　　石毅早已习惯，视若无睹，坐在蒲团上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还不是我家大郎，妙彤这么好的女孩，娇俏可爱还武艺出众，你说说看，不就是女红针线，三从四德差了些么？我家还缺了那几个仆婢绣娘不成。不就少了几个提亲的，还当我孙女活不下去不成？死活要搞什么榜下捉婿，把妙彤嫁出去。吵得我心烦呐！”

　　周择觑了他一眼，坐下抢先一步端走他斟好的茶，呷了一口，“你那孙女不只是三从四德差了些吧！那脾气真是和你个老东西学了个十成十。若是找个武夫嫁了，那不是要见天的上演全武行。你儿子想出榜下捉婿，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哦，对了，前几日救了鸿儿的那小子就挺不错的！”

　　“得了吧，就你挑女婿的眼光？啧啧啧”石老将军从眼神到语气都充分的表示出了他的嫌弃和不信任。

　　周择给了老友一个白眼，“那是我挑的吗？若不是正巧赶上大皇子选妃，我会这么仓促的给莠娘定下这么个人？不知所谓的东西。”说着火气又上来了。

　　石老将军那是谁，敢于千军万马中直取敌方将领的首级，怎么会怕周择这点火气。“早说了让你在我麾下的儿郎里选婿，你还不听，啧啧！”

　　“不要，一家子武夫，没得吓坏了我儿。”

　　“那京中这么多文武勋贵、簪缨世家，怎么就没有一个适龄儿郎愿意做你家女婿呢？”完全是幸灾乐祸的语气，还不怕死的补了一刀，“哦，也是，京城里的这些人，不是被你这张嘴得罪光了，就是被你这脾气吓跑咯！”

　　老友过招，谁都不怕谁。“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人罢了，生怕沾了我家的姻亲，被大皇子记恨。”

　　涉及到皇家，石毅就没有周择敢说了，只能打着哈哈，“今日只谈家事，不谈朝政。那小子既是你看中的，那我就等着瞧好了！看看你看中的小子能不能金榜题名。”

　　周择摇摇头，叽了他一句，“忒功利。”

　　二月中，春闱。

　　春闱不比其他，从难度和严格程度上来说都要提高好几个等。为了防止考官辨认字迹，大周沿用科举之初特设糊名誊录制。

　　糊名制又称弥封制，即在各级考试结束后，由专人将考生试卷上的姓名，籍贯及初考官判定的等第等部分用纸糊起来，再交给考官评判。

　　糊名之前，考生的答案由专人重新誊写。为防止誊录人有意或无意错誊文字，造成不公，后来又增设“对读官”，负责誊文校对工作。誊录官必须依试卷原文誊录，不准遂意窜改文意或增减字句，校勘官必须对誊写卷认真校勘，无误时方标号弥封“送复考官再定等”。

　　文人向来崇尚书法，早些年□□设立此制一则是为了避免选出些只会笔墨书画而不通庶务之人。二则是，帝都龙蟠虎踞，相互之间难免勾结，暗箱操作。□□曾有言：“科举之制意在甄选能臣干吏，而非国之蠹虫。”凭借这个举措，□□初得政权便一举得到了众多平民士子的拥戴。

　　林清远只带了些干粮并一件大氅就去了贡院，纸笔及凡带字的物件都是不准入内的。即便行李简单，林清远还是经过重重的检查才被带到他分到的号间。里面除了一张书案并一盏油灯其余的都简陋的很，好在被分到的位置算不得偏僻。

　　会试一连九天，白日里还好，到了晚上冷风嗖嗖的从地下钻出来，顺着脚脖子爬上四肢百骸。林清远从贡院走出来的候时已是脸色腊黄，脚步虚浮，看着像是大病了一场。好在这几年时不时的和阿乔一起晨练，人瞧着单薄，体质却还行。不然也怕是也要和旁边那几个一样，叫人抬着出贡院。

　　贡院门外，云福楼的掌柜特意雇了马车前来接人。林清远同其他几人一同上了马车，回了云福楼，饭也不吃了，一气睡了一整天，才终于恢复了些许精神。一顿大吃大喝之后总算是闲了下来。

　　三月初，会试放榜。皇城贡院外张贴红榜，一甲只取百人，二甲三百，这些人谓之进士，另还有三甲同进士四百人。因只有进士才有殿试资格，仕途也会更顺遂些，有些考生宁愿多准备几年，也不想冒冒然参加会试，最后憋屈地得一个同进士之名。

　　林清远和陶谦是一大早就等在贡院门外的，即便此刻刚刚天亮，离放榜还有好些时候，人也算不得少。不少富家子还遣了仆从半夜就占了地在此等候。

　　“放榜了，放榜了!”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红榜高挂在墙头，人群蜂拥围拢。

　　“中了，欸，中了!我家少爷中了！”一小厮手舞足蹈，连滚带爬冲出人群。也不知道他家少爷是谁。

　　众人或羡慕或无奈，继续在榜单上寻觅自己的名字。林清远好不容易靠拢榜单，一时还有些拿不准该从榜首开始看还是该从榜末开始。

　　陶谦就突然大喊，“欸，这里这里，林清远你中了！一甲二十七，好小子，真有你的！这次一定请客啊！”一把拽过林清远，亲热的揽住他的肩。

　　林清远提着一颗心找到一甲二十七位，红榜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他的名字。一直看到眼花也没有出错，林清远心底腾得冒起一股热气，盈满全身，雀跃之情无意言表。若是阿乔在，他一定要抱着她转几圈才好。

　　狠狠的松了一口气，林清远脸上的笑意压都压不住。“请，当然请，少了谁也不会少了你的！”

　　旁边一道来的几个举子也凑趣起哄了几句，又各自去看榜单，间或互相问答几句。

　　几个同行的学子之中，林清远的名字是最早发现的。心情大好，此刻也有些闲情帮其他人看榜。最后同中一甲的还有一个叫许苑杰的考生，另陶谦得了二甲第十。余下的还有一两个三甲，更有几个失魂落魄的当场就走了。

　　回了云福楼，几个得意的聚在一起，畅谈狂饮，免不了大醉一场。林清远抱着酒坛醉趴在桌子上，傻笑，迷蒙之中好像看到阿乔娇羞的坐在喜床之上，凤冠霞帔，灿若云霞。

　　而此刻，饶州。

　　京城放榜的消息虽还未传到饶州，可林清远解元的名头是早就打响了的。打从林清远进进京赶考，郑家都不知道送走了几波客人。连鼻孔朝天的县太爷也纡尊降贵的给郑家送了几回礼，要知道郑老爹在县衙干了这许多年也没见过县太爷这样和蔼的时候。

　　阿乔的厢房里，又是一群小娘子在叽叽喳喳说笑，又消磨了阿乔好些零嘴，好不热闹。阿乔虽然不善交际，礼数还是足的，亲自端了茶和点心招待她们。

　　“阿乔，我可听说了会试今日就放榜，怕是要不了半个月消息就能传到饶州来呢！”这是巷口陈家小娘子。

　　“就是，就是，阿乔！你觉得你家林解元可能中？”这是隔壁李三丫。

　　几个小娘子打趣的看着阿乔，一个个捂着嘴窃窃的笑。

　　阿乔直来直去惯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我怎么知道，我自然是盼着他中的啊！”

　　李三丫和李嫂子一样，最是个泼辣货，直接上去就拧阿乔的腮帮子，“小丫头好厚的脸皮，也不怕人家林公子高中了就不回来了？”有一个动手了，旁人也不会客气，一个个揉搓成一团。

　　阿乔叫她们捉弄的没法，骨碌碌满处乱钻的躲。唉！和这些娇弱的小娘子玩闹，真是比和哥哥痛痛快快打一架还累！

　　这几个还算是和阿乔交好一些的。林清远原就是饶州城众人都看好的女婿，被阿乔截了胡，嫉妒阿乔好运气的当然也有不少。

　　“你们还真别说，原本林公子就不是饶州人。高中了不回来也是有的，我听说啊，现在京城里不少大官就等着会试之后榜下捉婿呢！我表姨家惠州那边就曾有个书生，考前和他表妹卿卿我我，山盟海誓的，说好了考中了就回去娶她的。结果呢？”这是饶州西街的贺家小娘子，长相明艳，家资颇丰，也曾十分看好林清远来着。

　　贺家小娘子见把众人的胃口吊起来了，柳眉一扬，两手做一拍两散状，“还不是叫京城里的一个大官招去做了女婿。听我表姨说，那个书生后来觉得对不住表妹，趁着回乡祭祖又纳了他表妹为妾。只不过那家的大妇出身好，怎么忍得了这样的事，见天的挫磨人。书生也不敢相帮，只是可怜了他表妹呐！”

　　故事真是听得令人唏嘘，只不过这个时候来同阿乔讲这些，总觉得像是来给阿乔找不痛快似的。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无言。

　　阿乔虽然没计较，面上还是有几分若有所思，随便附和了几句就揭过去了。她是相信林清远的为人的，这样的事恶心的事他做不出来。况自己也没有那么傻，若是远哥哥为了仕途另娶他人，她才不会这么死心眼的只认他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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