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梅花雨
唐浅后退,拔出碎玉。
贺兰庆伤重,仿佛失去了支撑下去的力气,跪坐在地。
这个时候,姑夜国的护卫才上前。
唐浅重重在面前的地砖上,用剑气生生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宛若一道渊薮,隔开了她和贺兰庆。
“你我之间,从此一刀两断,犹如此地。”唐浅说着,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贺兰庆没有说话,制止住护卫,只是自己捂着伤口,满手鲜血,然后,直直看着唐浅。
眼神宛若受伤的野兽,忧伤而惊恐。
唐浅第一次看见贺兰庆,流露出那样的神情。在仿佛还是昨日的记忆里,那个姑夜王子,永远是北境太阳般的明亮,那般耀眼。
曾经的亲昵,曾经的真情,终于在北境的霜雪刀剑下,在谎言与背叛中,被肢解破碎成如今的荒唐模样。
唐浅不忍再看。
“碎玉,还给你。”眼前的少年,不对,应该是少女,那样冰冷决绝,将曾经最为心爱最为寸步不离的佩剑,丢在他的面前。
记忆里的少女,曾经那样温柔。而眼前,她是如此决绝。
掷地之声,宛若玉碎。
唐浅被景帝罚跪。
原本是景帝在考虑如何处罚她时的权宜之计,但是随着被重伤的二王子派人求情,说长宁侯想必是旧伤发作,乱了心智,才误伤姑夜二王子。
这明显而拙劣的借口,完全不将朝堂外,几百禁卫军和少数尚未离去的朝臣眼中所见放在心上。
二人说话声很低,用的也是姑夜王族的语言,其他人也确实听不懂,所以,连萧右相爷无从推测,素来沉稳冷静甚至是隐忍如长宁侯,为何会在殿前行凶伤人,伤的还是姑夜国的未来国王。
姑夜国大王子贺兰应战死,如今的昌平国王身体抱恙,二王子贺兰庆几年内迟早称王。
而姑夜国使团对长宁侯的包容,也出乎意外。
没有人能弄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景帝干脆责罚唐谦跪在朝堂外冷静。
那个地方,平日除了上朝时有朝臣进出,其他时间,只有必要的禁卫军驻守,十分安静冷清,适合长宁侯反省。
前海国通敌嫌隙,让景帝看清了很多事情。曾经苦于无证据,也顾虑自己孩子的调查,如今在朝堂上露出的马脚后,景帝终于下定决心要开始派心腹重臣调查。
所以,对于一直“愚忠”的长宁侯,加上崇光的求情,景帝并不想重罚,只打算让长宁侯跪着,等少年累晕过去,也能对朝堂和姑夜国有交代。等近几日姑夜国使团离开梧桐城,再赦免责罚。
那会是帝国的一把好剑。
景帝没有料到的是,这瘦弱的武将似乎有特别的毅力,一跪就是三天,跪到前海国再也无法推脱责罚割地赔偿,跪到姑夜国使团都离开了梧桐城。
长宁侯就算再愚钝,也不该看不出,景帝并不打算真的重罚他。但是那个少年,如此倔强跪着,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少年挺直腰板,不眠不休,跪在朝堂之外。上朝下朝的官员经过身边,也目不斜视。
没有人能弄懂少年的面无表情,唐英正不懂,墨无痕也不懂。
不是后悔,不是恐慌。
但苍白得仿佛被剥离所有生的希望。
少年就那样沉默地跪着。
直到第三日,大雨倾盆。
明明是正午,顷刻前还是阳光明媚,下一刻就是墨云压城,随即骤雨。
雨下了整整三个时辰,连禁卫军都湿透了铠甲躲到周围的殿内避雨。
等雨停了之后,禁卫军回到岗位,才发现,原本跪在殿外的少年,此刻已经没有了身影。
禁卫军小队长不敢懈怠,报告给了刘少卿。而刘副统领因为景帝早有吩咐,若是长宁侯跪不下去了,就任他离去,所以并没有派人搜索,只是禀告了皇帝。
“唐谦,姑夜语不能这样学。你这样一字字对应,会学不下去的。”
一身戎装的白皙少年无奈抓着自己的头发,露出迷惑的神情,“不一字字对应?为什么?”
肌肉更为发达的少年大大咧咧盘腿坐在秀气的少年身边,抓过少年手中的纸和笔,然后写下富有力度的字迹。
“在姑夜语里,很多字是和你大昭话对不上的。例如你的名字,‘唐谦’。在正统的姑夜语里,可没有‘谦逊’这个意思的字,我们可是长生天最宠的儿子。”
“还有,很多姑夜语没有办法翻译成大昭话。这么说吧,你大昭话里一个字,在姑夜语里可能是两个不同的字,但意义不同。”
“这么复杂啊。”白皙的少年露出沮丧的神情。
“别难过,唐谦。这样,你记得我的名字就好了。记住,我叫贺兰庆。别弄错了,唐谦。”
贺兰庆和贺兰应。唐浅忽而想起,很早时候,偶尔看见文书里或是称呼里这样的诧异,她一直以为,是翻译的不同。
毕竟,姑夜社会阶级分化很严重的国家。最为纯正的姑夜语,只有姑夜皇族能说。所以,大王子名字翻译不同,也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她唯独漏了一种可能。
她忽略了贺兰庆在教她写自己名字时候,那别有深意的重音。
或许,那个时候,贺兰庆就在暗示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只是她一直没有注意到罢了。
唐浅不想去细想,为何贺兰庆要冒充大王子协助戍卫北境,为何又要在冰崖下假死。
这些都已经与她无关了。
她和那个人,犹如御前的白玉石砖般碎裂开来,从此再无恩怨纠葛。
梦里,不再出现北境的冰崖,狰狞的妖龙,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别离。
唐浅觉得自己仿佛死过一次。
从前的自己,为家族而活。北境冰崖之下,她险些丧命,算是死过一次。在此之后,她为贺兰庆而活。而如今,才发现昔日里支撑着自己的希望,都是谎言。
所以,这一次她要为自己而活,为她所选择的墨无痕而活。
唐浅睁眼,全身都在疼。
看着眼前的软罗青帐,她并不记得这里。
但是被褥很舒服,很柔软。烤得很暖和,不像那场冰冷而漆黑的雨。
胸前也是柔软的感觉。
胸前?
唐浅掀开被子,看到里面的身体,穿着丝质的里衣,并没有穿着素日里,用来掩饰女子身份的缠胸和软甲。
“你的衣服和护甲都湿透了。若是不换掉,风寒加剧,你会没命的。”身旁有人,唐浅居然现在才注意到。“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样,一淋雨就会生病。”
裹紧被子,确实感到了自己体温的不寻常。但已经无暇顾及,唐浅忌惮地看着一直坐在床边的男子。
梅亦瑾放下手中的书卷,似乎坐了很久有些疲倦,换了一个姿势。“放心,我找宫女为你换洗,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秘密,”他看着她,并不是平日里官员看唐浅的眼神,也不是小姐公子隔着纱帘略带羞涩的温情,然后,唤着昔日未婚妻的名字,“唐浅。”
似乎藏着什么,唐浅看不清。
唐浅随身的匕首被取走,唐浅摸空。
“你想要什么?”
不同于上官端华只是猜测,眼前这个人,如此确确实实知道她是女子的真相。
即使因风寒而发着烧,唐浅却觉得,心里冰冷如坠冰库。
“药熬好了,给你放桌上了,自己能喝,不用宫女喂了吧?”似乎没有注意到唐浅的戒心,梅亦瑾这样说道。
没有威胁她,也没有告知别人,唐浅不知道梅亦瑾想做什么。
“你什么时候起,知道我是女子?”只能先套话。
梅亦瑾笑起来,依旧是风轻云淡,却多了一丝哀怨般的幻觉,“自己的未婚妻,认不出来吗?但是唐浅啊,你已经不记得了吧。”
(https://www.tyvxw.cc/ty33449/149885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