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彼贺兰
萧远山接着说,“长宁侯好狡猾,蓄意用仓文通信,因此无法与平日里公文书信中大昭文核验笔迹!况且仓文,在大昭熟识的又有几个人?长宁侯通晓多国语言,大可随意翻译与推脱!陛下,大理寺少卿燕浮生大人出生蓝陵,通晓仓文,已经翻译核实过信中确实是长宁侯通敌罪证,况且这些信件有长宁侯私印,已经能够证明,唐谦通敌叛国!”
唐浅被抢白得不知如何接话。
仓文在蓝陵和姑夜、大齐都通用,出自同一语系,确实只有像她这样长年驻守边境的人才会熟识。唐浅不知道要如何证明自己无罪。
而且,唐浅还是想不通,在戒备森严的长宁侯府,她的私印是如何流出去的。
这个时候,方才唐浅一直没有仔细看,只有背影的姑夜使臣团里,忽然有人说话。
“大昭陛下,小王不才,在姑夜时学过仓文,又是此次和谈见证人,不如让小王观摩这几封书信。”
那是姑夜使臣团里的姑夜二王子。
只是一个背影,但四肢修长,颇有武者的风范。但是,那个人一身华服,也恰到好处衬托出姑夜王族的气质。
是一个将武官的戾气,和王族的贵气完美结合的男子。
唐浅却觉得,比起男子让人印象深刻的外形,男子的声音,宛若从遥远水岸传来的回音,带着穿破记忆枷锁桎梏的力度,在她的耳畔,重重敲击。
那个声音,如此熟悉。
在记忆里如此遥远的声音,此刻穿破了生与死的距离,谎言与真相的隔阂,那样鲜明地、有活力地,再次出现在她的生命里。
左手臂处,旧伤忽而疼痛起来。
“那就有劳二王子了。”景帝说着。
姑夜二王子转身,正对上唐浅的眼睛。
容貌已经改变,甚至和燕浮生完全不像。眉眼间带着姑夜族裔特色,眼眸深邃,鼻梁笔直。眼角的泪痣,像是轻描淡写的一滴墨,并未在干净的肤色中晕染开来。
姑夜二王子也看着唐浅,一时没有说话。
然后,动作很自然地,接过内侍呈上的信纸。
唐浅直直看着他。那个人阅读时的姿态,习惯微微抿唇,眼睛里就像揉碎了北方太阳的光辉那般明亮。
周围依旧是草木皆兵唇枪舌剑的朝堂,当对于唐浅,却犹如回到了霜雪千年的北境。在那样湛蓝而自由的天空下,那个男子,容貌不同于现在,但是也是同样的神态。
……还在给父亲写信要粮啊,唐谦你是小孩子吗……
……喂,唐谦,你跟我回姑夜吧,我保证你再也不用跟别人要粮……
那是贺兰庆,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这信,倒是栽赃得仔细。”似乎没有注意到长宁侯直接的目光,姑夜国的二王子笑起来,不卑不亢对着座上的大昭皇帝说道。
“王子何出此言?”
“仓文中,有些大昭的字很少见。例如‘谦逊’的‘谦’这类发音的字。尤其在蓝陵文里,那几个字都长得极为相似。但若是两方通信,连名字都写错,小王若是前海国将领,肯定不会相信,这信,是长宁侯唐谦寄来。”贺兰庆扬起手中的信纸,指着盖着私印下的签名说。
“这个字有什么问题?”连萧远山也疑惑了。
“陛下,这署名,不是长宁侯‘唐谦’。而是,‘唐浅’。”
唐英正脸色煞白,他连忙看向沉默的女儿,却发现,唐浅一直是那宛若梦游般的神情,看不出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
唐浅没有说话。
“陛下,既然能证明长宁侯通敌的证据只有长宁侯署名的书信,如今书信上被证明并不是唐谦的名字,这罪责就无法落实!望陛下明鉴,不要落入敌国逆贼挑拨离间的圈套!”见情况愈发清晰,朝臣们也不顾景帝之前的命令,开始纷纷进言。
“陛下请明鉴!长宁侯戍卫北境,训练云中卫有方,乃国之良将!前海国战败,屠我大昭将士,此时还诬陷长宁侯,乱我大昭军心,其行可鄙,其心可诛!”
见大势已去,一直主张严惩长宁侯的萧右相和平康王也知道,多说无益,只会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景帝示意众人安静,似乎被吵得有些头疼。
“这场闹剧,就这样吧。”景帝说,“南临王,若无心和谈,我大昭镇陵王想必不介意再次陈兵出战。”
跪地的前海国王爷面无血色。
“其他和谈之事,明日再议,朕累了。”
这几个月,景帝似乎越来越容易累。
朝臣也都跪了安,纷纷回到各自所辖部门。唐浅从禁卫军中,取回碎玉。
然后,刚好等到贺兰庆与右相寒暄完,走出殿外。
贺兰庆看着阶下的少年,走了过去。
长宁侯从来不会允许人大庭广众下那样靠近他。
贺兰庆站得与唐浅很近,交谈声也只有两个人能听见。
“我知道,就算我换了一张脸,你也一定能一眼认出我来。”贺兰庆用姑夜语说道。
那并非姑夜的通用语。即使是姑夜,使用的多是仓文。只有姑夜的王族和巫女,被允许讲这被姑夜视为神圣的语言。在姑夜国,几乎也是一开口,便能从对方的口音中,听出身份高低。
“为什么?”唐浅反问,用着同样的语言。
即使改变了容貌,改变了身份,但并肩作战患难与共的情谊,还有曾经那样真挚的感情,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在此情此景之下。
唐浅看着眼前之人,一动不动,甚至不去理会,从左手开始,冰冷而带着烧灼感,逐渐蔓延全身的反噬。
“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贺兰庆说,想更靠近一些,却被碎玉的剑锋抵住。
碎玉冰冷的剑锋,此时抵着姑夜国最尊贵的二王子的胸膛。纵然被吩咐过,此时的王子护卫还是纷纷按住剑柄。
禁卫军也注意到这里的异动。但拔剑无礼的,是素来最为冷静温和的长宁侯。看到这样的场景,禁卫军一时也不知如何处置。
“这是获得你原谅的方法吗?”声音依旧只有二人可闻,赶来了禁卫军,此时诡异地被姑夜王子的护卫拦下。
就像是此时拔剑的是贺兰庆,被挟持的是唐谦那样。
“我不会原谅你。”唐浅说。
眼前的人,她曾经最为愧疚的贺兰庆,死而复生站在她的面前。
于是,过去所有被记忆反反复复美化粉饰的回忆,唐浅不断劝说自己苟活的理由,此刻变得荒谬可笑,如此苍白。
曾今,在危险的北境,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完成贺兰庆的“遗愿”。如今,贺兰庆就站在她面前,对她说着抱歉之类的话,仿佛在嘲笑她的懦弱与愚蠢。
“欺骗你,抛弃你,是我的不对。但是唐谦,我没有别的选择。”
在所有人的惊讶中,姑夜国的二王子似乎没有看见那柄致命的寒剑,也感觉不到疼痛般,往前一步。
碎玉轻而易举刺破了华袍,划破了皮肉。
鲜血一滴一滴滚落。
“在你说,你不愿接受我之后,只有这个办法。”
贺兰庆依旧在自言自语般,对唐浅说着没有回应的话,一边一步步,逼近唐浅,同时被碎玉重伤。
“这样,你能原谅我了吗?”
唐浅后退。
全身都在冰冷而疼痛。握着碎玉的手腕上,已经能看见红色诅咒痕迹。
“长宁侯!你在做什么!”身边有什么人在叫着。
唐浅的碎玉上,满是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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