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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碎玉


  口中满是鲜血的味道,耳朵听不太清楚,但是能感觉到有人在惊呼。视线模糊了一瞬,唐浅还是看清,图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起,甚至是抄起原本放在比武台下的武器巨斧,正向她逼来。

  她狠狠撞上了比武大殿内的主子上,胸骨大概断了几根,武将的本能还是支撑着唐浅爬了起来,勉强闪避开。

  明明已经被击中了穴位,眼前的男子,眼神都已经凌乱,攻击起来却没有一点减弱。

  更不用提那浑身燃烧着的晶石的不祥气味。

  唐浅在北境,曾听说过,几百年前有将原本用作防御塔的晶石之力注入人体的妖术。晶石是阿兰纳河畔以北才有的矿石,得名也是因为蕴含的神明之力,亦或是妖魔之力。几百年前曾被当地少数部落用作提高战士战斗力的工具,但后来愈发强烈的反噬和副作用吞噬了战士们的理智,甚至导致不少部落被灭,从此被列为妖术。最后到了大昭圣主年间,彻底被诸国禁止,只用作防卫妖兽的防御塔材料。

  而在那之后,过了很长时间,长得已经让很多人忘记,这妖术有多么可怕。

  唐浅也是从云彼城被封多年的地下陈旧书库里偶然读到,所以此刻的朝堂上,没有人像她一样意识到,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父皇!图纳已跌落比武台,此战长宁侯胜,请父皇制止比武!”墨无痕和一众文官谏言,景帝正想说什么,白意也站起身。

  “皇帝陛下,图纳确实输了求亲。但按我大齐传统,若是勇士拿起武器,比武便被视为决斗,只有长生天能制止,直到一方死亡战败。大昭作为宗主国,也该按照条约尊重附属国传统。”

  异国王子依旧笑着,却不再是之前的人畜无害,甚至是带着挑衅。

  而所言在理,景帝一时没有制止的理由。

  没有人知道为何,但大齐此行求亲的目的已然明确,并非安和,而是意图针对长宁侯。但若是景帝制止,便坐实了白意所说,不尊重附属国之名。

  大昭素来以礼治国,若是落人口实,有损大昭国风。

  即使大昭的长宁侯,当着所有人的面,就那样被残忍杀死,也没有阻拦的理由。

  “陛下!”

  唐浅已经快闪避不开。对方使用了晶石,速度已经并非常人。巨斧所到之处,一片破碎狼藉。一时闪避不及,发冠被斩开,长发散落。

  寓意平安的百岁辫被从中斩断。

  “陛下,长宁侯素来用剑,请陛下准许!”唐浅隐约听见了楚陈的声音,然后是景帝的准奏。

  “侯爷接剑!”楚陈将碎玉剑抛向唐浅。唐浅接过,用剑挡住了图纳的斧头。

  来不及抽开的剑鞘立刻被巨斧震碎,裂开散落,清脆作响。

  “贺兰……”

  更吸引人的,却是长宁侯手中纤细的长剑,在出鞘的那一瞬间,仿佛黑夜中感应到猎物的猛兽的眼睛,亮起幽蓝的光。

  剑的长鸣声摩擦过巨斧,生生将巨斧弹开。

  而那个方才还在躲闪的少年,此刻转做攻击。

  同是晶石对阵,唐浅不再占下风。

  碎玉不断砍向对方,唐浅甚至开始渐渐感觉不到胸骨被撞击的疼痛,动作恢复迅速,左手有在燃烧的感觉。

  像极了那个时候,北境冰崖之下,妖龙利爪贯穿左臂的痛觉和狂热。

  图纳的斧头重重落下,唐浅单手抵挡不住,换作左手执剑。

  妖冶的红色图腾在接触碎玉的那一瞬间占据了唐浅的左手,此刻碎玉力当万钧,硬生生将巨斧砍碎。

  随后的攻击,换作图纳招架不力。

  巨斧被彻底斩碎,图纳无力倒地,唐浅的剑却没有停下。

  不再是那个平日里风度翩翩,总是礼让的少年。长宁侯手执长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砍下去……”耳边诡异而熟悉的声音,却让唐浅愣住,停了下来。

  偶尔她在交战时,也会有幻听。但是,那都是并非人类,宛若野兽嘶吼的声音,不及此时她清晰听见,宛若她最为熟悉的那个人的声音。

  是贺兰庆的声音。

  此刻的她,高举长剑,若是没有停顿,下一刻,就足以斩下图纳的头颅。

  该死的反噬。

  唐浅没有动,因为无法控制自己。

  她最后的力气,用在抑制自己上。

  朝堂上早已寂静,发生的一切太过诡异。大齐勇士的暴起,长宁侯接剑后的反抗,以及此刻,和平日里完全不同,带着强烈过任何武将的戾气。

  死一般的沉寂中,只有白意的声音。

  “裂金碎玉,姑夜国倾尽五代之力铸造两柄的妖剑之一,果然名不虚传。”大齐国的王子说道,仿佛完全不在乎为自己卖命的勇士性命,“只是这剑,素来是姑夜国王族至宝,为王族继承人所有,不知长宁侯,是从何得来?”

  唐浅没有说话,已经能渐渐控制自己,转过身,直直看着白意。

  “多年前姑夜大王子贺兰应战死的时候,听闻也只有长宁侯一人在场。所谓被诛杀的妖龙,更是连尸骸都没有留下,这……”

  碎玉剑已经抵在白意喉咙。

  没有人看清唐谦是如何过去的。

  “不许你提他。”唐浅用大齐话,却是无比标准和镇定,“你没有资格提他。”

  唐浅并没有注意到,在白意口中,姑夜大王子的名字,和她记忆力,那人亲口告诉她的名字,有着微妙的差异。

  依旧是左手执剑,妖冶的红色纹路在□□的左手手腕处十分明显。

  “龙罚……”白意被剑抵着喉咙,却没有一丝惧意,打量起唐浅,也用大齐话自顾自地说道,“碎玉的主人,若非姑夜王族,素来不得善终。看来侯爷选了最不好的下场啊……”

  而在众人看来,两个人用着大多数大昭人听不懂的异邦语言,在说着什么。但无论是板着脸的长宁侯,还是那个假笑着大齐王子,表情都并非轻松。

  “唐谦!住手!”右相萧远山怒斥道,“这般不懂规矩,怎可对大齐国王子无礼!”

  唐谦缓缓转过去的目光,让萧远山都不寒而栗。

  眼眸锐利,却没有一丝生气,仿佛野兽的眸子,并非人类的眼神……

  像极了爬行动物。

  “够了,长宁侯。”直到帝王说话,“把剑收起来。”

  耳边不再有诡异的声音,唐浅渐渐恢复神智,拿开了抵在白意喉咙的碎玉剑。

  “唐谦冲动,请公主殿下恕臣无礼。”并没有继续理会挑衅的白意,唐浅对着安和帝姬行礼,这样道。

  这毕竟是安和帝姬的求亲武试。

  “无妨,武试多有摩擦,想来白意王子也不会在意。”墨无忧这样说道,“侯爷和图纳勇士都受伤,可先行离去治伤。”

  离开了大殿,看到墨无痕正等着她,唐浅却再也支撑不住自己,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失去了意识。

  唐浅许久没有这样的长梦了。

  她看见儿时的庭院深深几许,满树团簇着梨花,急切开放,仿佛等不到天命。花树下,男子的容貌渐渐清晰,神色淡漠却带着温柔,狭长的丹凤眼中,倒影着她女装的影子。

  “唐浅……巧笑音容浅,很适合你的名字。”男子这样说,“等你及笄,我便娶你过门可好……”

  唐浅这才想起来,那个男子,是梅侍郎的儿子,当科状元,她曾经的未婚夫。同时想起的,还有那个时候,心跳得厉害,脸上也在发烫。

  唐浅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一种情感,但是快呼吸不过来了……

  然后转瞬风起,满树繁花褪去欢愉,空留缟素,苍白若霜雪。

  北境霜雪中,寒冷寂静的冰崖之下,另一个人浑身沾染可怖的血迹,看着她的眼睛却明亮执著。

  “唐谦……”贺兰庆在唤着她的名字。“不要离开我……”

  唐浅发觉自己无法动弹,低头才发现,妖龙的爪子已经将她禁锢在地。

  贺兰庆却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蹲在她的面前,抬起她的脸。

  “唐谦,你是我的,”他在说着什么,“若是妄想离开,我会……”

  唐浅睁眼。

  幻梦散去最后的阴霾,眼前是简单的帐顶,身旁的孔雀香炉燃烧着原本该是安神的香气。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昏厥过去了。

  唐浅猛然起身,胸口疼得厉害,正对上端着药进来的霍一连。

  年迈的御医看着一脸慌张的唐浅,将药碗递给唐浅,然后说,“放心,你一昏倒,崇光就将你送了过来。身上的伤都处理过了,这段时间休息几天,自然就没事了。”

  没有其他人发现,唐浅是女子的事实。

  唐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多谢霍大夫。”

  “只是,崇光在送你进来的时候,看到了你左手的咒痕,我也就没有隐瞒他。”

  唐浅抬手,这才发现,原本戴在左手的手套大概是在对战的时候被巨斧划破取下,如今□□的左手还在发烫,红痕已经淡去,但仍能看见狰狞的纹路。

  那条妖龙的诅咒。

  “你身上的诅咒,和崇光很不同。崇光的诅咒大多数时候是在沉静,除了隔一阵子的发作反噬,乱人心智。虽找不到破解之法,若不去接触,便无大碍。而你,”霍一连停顿,看着眼前的少年,“则是不断在被诅咒侵蚀,不消多久,或是死,或是堕入邪道。”

  在抱着唐浅的时候,墨无痕看见了唐浅身上的咒痕,那是被诅咒侵蚀才有的狰狞痕迹,但却和任何一个曾经因他而死的人不一样。

  墨无痕对于诅咒的了解,因自身的原因,多过大多数人,所以霍一连也瞒不住墨无痕,只能实话实说是被诅咒多年侵蚀所致,但没说细节。

  “这些话,您可曾对父亲说过?”

  霍一连惊异少女的反应,“你身上这种诅咒纹路,我也是近几日从姑夜古籍中得知,还没有机会告诉唐相爷。”

  唐浅松了一口气。“请霍大夫不要告诉父亲,父亲这些年为唐家操碎了心,唐浅不希望用这些琐事去烦恼他。”

  霍一连看着眼前的少女,若是寻常女孩,以她的家世,应该在家中养尊处优,至少是待字闺中。而不是此刻,一身狰狞伤口和诅咒。

  但终归是唐家家事,霍一连不好置喙,于是答应了唐浅。

  唐浅在离开御医署的时候,看见墨无痕在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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