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故人不再

　　唐浅从墨无痕进来的时候，就察觉到，还有别人，大约四个人，其中三个应该是禁军，内力都不差，另外一个，气息有些奇怪。她相信是墨无痕的人，所以也没有道破。

　　这次，唐浅一把接住，不动声色放了回去。

　　“长宁侯的身手还算尚可。”墨无痕讥讽着唐浅在课堂上，因为分心的迟钝。

　　“唐谦不过一介粗人，殿下谬赞。”笔没有停下，唐浅看都没看墨无痕，这样说道。

　　于是墨无痕这次，直接踢翻了唐浅的桌子。唐浅一手握笔，一手托起书本，并没有随着墨无痕的暴虐而凌乱。

　　“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般无视本宫。”墨无痕挑眉，“本宫可以让父皇赦免你不敬之罪，也可以杀了你，唐谦。”

　　唐浅放下笔，其实，她最不擅长的，就是和墨无痕这种性子的人打交道。

　　这种像缺爱的小孩子一般任性的人。道理说不清，也没有纠缠的理由。

　　北境里，都是为了生命而战斗的同伴，即使是匪徒，也不会浪费时间在这种打闹上。于是唐浅只说，“殿下若是觉得唐谦不敬，尽管叫陛下治罪便是。”

　　她原本以为这样能将墨无痕气走，去找景帝撒娇。毕竟应付贵为天子的景帝，要比应付无理取闹的墨无痕要容易得多。但是这次，对于乖僻的墨无痕，唐浅明显占了弱势。

　　“自己的性命不放在心上啊……”墨无痕忽而想到了什么，冷笑起来，“那燕浮生呢？上次我见你很在意他。”

　　唐浅知道，兵者诡道。越是在意的东西，越是害怕的弱点，越是不能在被人提起的时候，表现出一丝动容。

　　所以即使是此时，听到墨无痕提起燕浮生，唐浅也没有一丝慌乱。

　　那个与贺兰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

　　“他生，或他死，与唐谦又有什么关系。”唐浅写完最后一句，放下笔。“殿下请便。”

　　出乎唐浅的意料，墨无痕并没有那种被触怒的表情，甚至笑了起来。

　　“听得可是清楚，燕浮生？”墨无痕不经心般，看着一边，这样说道。

　　唐浅听到一些声响，然后是什么人被推倒在地，燕浮生就那样略微狼狈地坐在院外的地下，墨色的长发散乱一身。

　　再如何狼狈，都比不上那个人眼中，仿佛被背叛被遗弃的苍凉感。

　　唐浅心中仿佛哪里，被纠了一下。

　　明明她什么也没做，甚至只有这样才能保护燕浮生不受墨无痕任性般的苛待。但是此时此刻，看着燕浮生的眼神，唐浅觉得，自己正在受着那个人的责问。

　　如同那个时候，她对贺兰庆说出那声对不起之后，贺兰庆的沉默，悲伤，自嘲般地捂住脸笑得宛若哭泣，还有之后，她自己的仓皇逃走。

　　以及那句，她永远也无法回答的心意。

　　唐浅最不愿意回想起的，关于贺兰庆是如何死的那个噩梦。

　　她猝然站起身，露出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惊慌。

　　面对着燕浮生，如此熟悉的面容，她总是会止不住地想起，曾经那个耀眼的少年，唯独一次，在她面前，骄傲崩塌若泥沙。

　　骄傲的少年，在面对任何危险和险境的时候，都没有一丝惧意。

　　只是因为她的拒绝。

　　而她，无论如何，也给不了贺兰庆，他所希冀的回答。

　　她是如此软弱。

　　“所以本宫才说，长宁侯的身手尚可。”墨无痕也起身，一步一步走向被推搡倒地的燕浮生，却对着唐浅说道，“没有想到吧，在暗处藏着的，是燕浮生。”

　　唐浅没有说话。

　　“本宫叫侍卫按着他的手脚，捂着他的嘴，不让他出声，就是为了让这卑贱之人听到，长宁侯你亲口说出的话。”

　　“殿下身份尊贵，何须与唐谦开这等玩笑。”唐浅沉默后，这样说道。

　　即使她很清楚，眼前的燕浮生，并不是昔日与她并肩作战，能够交付后背的那个人。只是看到燕浮生那忧伤的眼神，她的心，便无法平静下来。

　　似乎那是她犯下的过错。

　　或许是因为，燕浮生和贺兰庆，长得太像。像到让唐浅觉得，是同一个人。

　　那个曾经对于她，宛若手足的人。

　　墨无痕却不回答唐浅的话，只是说，“长宁侯也抄完了吧，洛绎，拿本宫的腰牌，送长宁侯出宫。”

　　不给唐谦一点向燕浮生解释的机会。

　　凤栖宫禁军之一上前，抬手作出请的动作，“长宁侯，请。”

　　唐浅别无他法，只能看了燕浮生一眼，然后跟着走了出去。

　　唐谦走出去后，墨无痕心中，难得有这几日的一丝轻松之感。

　　“以为唐谦会救你么，燕浮生？”他嫌恶般看着地上的少年一眼，声音是一如既往地冰冷，“卑贱之人，无论地位多么高，依旧是卑贱。你和你的姐姐，都是一样，给人寻欢作乐的贱骨头。”

　　提到姐姐二字，燕浮生几乎是本能般，难得反抗似的瞪了墨无痕一眼。回忆起七皇子的暴虐，虽然燕浮生很快收回了眼神，但是已经被墨无痕察觉。

　　只是一个眼神，其余的两个禁军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下一刻就用力将燕浮生按在了地上。

　　“很好，学会反抗了，燕浮生？”七皇子嘴角料峭的笑，没有一丝暖意，“这次，就吊在御花园的曲江旁吧，仔细看着，别弄死了。”

　　墨无痕冷冷笑着，走了出去，临走不忘再嘱咐门边已经战战兢兢候着的燕家小厮，“记得回禀燕贵妃，浮生公子今日读书累了，先回府歇息了，请贵妃娘娘勿挂念。”

　　“是，是，殿下。”燕三偷偷瞥了一眼被凤栖宫禁军拎走的自家公子，再如何心疼和怨念，在这个人人忌惮的七皇子面前，也不敢多出一声。

　　六年前燕家大小姐进宫后，二公子的日子便不好过。宫里的人都说，若不是燕家小姐那时有孕，荣封贵妃，当时病重的懿德皇后，也不会病情加重，不久大薨。

　　大昭祸福，岂是一女子命格能左右之。燕贵妃的不祥，在唐英正相爷一系文官的劝说下，并没有让陛下贬谪燕家；相反，懿德皇后仙逝后，宫中唯有燕若梦贵妃一人受宠，羡煞六宫。

　　但是燕家的荣光并没有恩及燕家二公子燕浮生，尤其是，崇光七皇子墨无痕，那般坚定地认为，自己母后的死，都是因为若梦小姐，燕贵妃。

　　七皇子有着能够轻易让一个人惨死，并且无需为此背负任何责任的能力。但是，相比于短暂一瞬的死亡，墨无痕选择让燕浮生承受的，是更为长久的痛苦折磨。

　　浮生公子在四年前，还是会反抗的，虽然那样做，带来的不过是更加变本加厉的折磨。没有人敢将七皇子的恶行如实回禀给景帝，即使几次景帝稍有察觉，也不会深加过问。后来，燕三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伤痕累累的二公子，不再哭泣和尖叫，眼神和今日一般，冷漠而空洞，仿佛，不会再有一丝疼痛和悲伤。

　　已经死了一般。

　　唐浅跟在洛绎身后，一语不发。

　　她停了下来。

　　“长宁侯？”

　　“本侯丢了东西，大概还在文曲院。”

　　洛绎并没有回头的意思，“卑职会嘱咐宫人替侯爷去找。侯爷请安心随卑职出宫。”

　　“那并不是宫人可以碰的东西。”唐浅抬起左手，“是一枚可以调动三千云中卫的印信戒指，今日在课堂上，本侯脱手套的时候掉的。”

　　原本戴着不起眼戒指的左手食指，此刻空空如也。

　　“这……”洛绎显然没有料到，唐谦会这样说。

　　“本侯要自己回去找。”唐浅说道，“洛大人无须跟着，这‘私藏戍边三卫印信’的嫌，大人还是避一避为好。”

　　戍边三卫守将的权力由天子直接授予与掌控。私藏三卫印信，形同谋反叛国。

　　洛绎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能说，“那卑职在此处等长宁侯。”

　　唐浅转身，“多谢。”

　　等唐浅回到文曲院的时候，已经没有人在那。她问了好几个宫人，才有一个说，看到凤栖宫的侍卫，带着燕家少爷去了御花园。

　　唐浅并不熟悉宫里，在宫人的带领下，才在一个湖边，找到了半身都被浸在水里的燕浮生。

　　宫人帮着唐浅将湿透了的燕浮生拉了上岸。

　　“侯爷，这……”宫人有些哆嗦，他多少知道些七皇子与燕家少爷的宿怨，有些后悔今日帮长宁侯，直到唐谦将随身的玉佩扯下丢给他，宫人拿着这块相爷夫人精心为唐浅选的玉，有了珠宝作为后盾，才稍稍安心些。

　　“去拿件厚衣服。”唐浅对宫人说了一句，一边开始将自己的内力传给在冷水中泡了许久而神志模糊的燕浮生。

　　“是是是，侯爷，您就在这等着。”

　　在北境，也会有些士兵，熬不过冰冷而被冻得失去意识。所以唐浅知道，她不能拖太久，否则燕浮生的身体，即使恢复了，也可能落下残疾。

　　唐浅觉得有些奇怪，燕浮生并不像她预想中的那般，贵公子的虚浮体质。相反，她觉得，随着燕浮生的苏醒，她的内力，似乎被燕浮生吸引着，在加快流失，这是她之前为人驱寒，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

　　唐浅几乎就要本能地收手，但是她没有。因为燕浮生还没醒，她担心自己一旦停手，燕浮生又昏过去，留下病根。

　　内力的流失几乎是剥离般的速度，唐浅自己，也感觉到一丝空洞的感觉。

　　这种感觉并没有持续多久，燕浮生醒了过来，一把扫开唐浅的手。

　　少年看着她的眼神，冰冷而疏离。

　　“为什么还要救我。”

　　那种力量被抽离被吸走的感觉瞬间没了，唐浅有些诧异，神色也恢复了日常的疏离。

　　“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友罢了。和你是谁，并没有任何关系。”唐浅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着，大概又是墨无痕的侍卫，于是干脆将话挑明。


　　(https://www.tyvxw.cc/ty33449/1490366.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