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医者惑

　　她不希望燕浮生，再因为自己的缘故，被墨无痕折磨。

　　“你毕竟不是他。此次你因我获罪，我自该救你。下次相见，你我再无任何牵连。”

　　宫人已经拿来了厚实的外袍，唐谦看着宫人披在了燕浮生身上。“劳烦公公送燕公子出宫。”她已经做到了这个地步，墨无痕也达到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想必也不会再刁难。

　　唐浅没有再和燕浮生说话，径直起身，往离开的方向走。

　　“你的故友……”燕浮生却在唐谦身后开了口，“究竟是怎样的人，值得你这般维护？”

　　唐浅没有回头，只是说，“他从来不会屈从任何东西，或是任何人。就算境遇再如何坎坷沉重，那个人也会笑着面对，不曾自暴自弃，坚毅而强大。耀眼得，就像是冬天的太阳一般。”

　　燕浮生沉默着，唐浅继续说，“所以，请保重，燕公子。”

　　唐浅能帮燕浮生的，只有到这里。

　　她对燕浮生的好，在如今只会害了燕浮生，因为墨无痕不是个冷静理智会讲道理的人。所以，燕浮生只有自己坚强，才能在如今这个噩梦里存活下来。

　　回到相府，已经是过了府中一起用膳的时辰。但林因心疼女儿，特地叫厨房重新做了饭菜。

　　“学堂那么辛苦么？第一天就这样晚回来。”林因看着唐浅吃饭，坐在一旁心疼说道。

　　唐浅放下已经空了的碗，冲着母亲笑笑，“不辛苦，母亲无需担心。”

　　她自然不能告诉林因，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唐相爷也瞒着林因，只说昨日唐浅未归，是因为军务。所以林因此刻觉得不满的，只是难得回来的女儿，依旧要这样辛苦；而不知道，唐浅遇到的种种来自墨无痕的刁难。

　　“夫人，老爷要见大少爷。”如歌推门进来，打断了母女二人难得的独处。

　　“都这么晚了，还有什么事。”林因有些不悦。说实话，她并不想将女儿交给丈夫，如同五年前，她十分后悔，自己同意将女儿代替儿子去送死。

　　不同于唐相爷要顾及到唐家和大昭，对于现在的林因来说，再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能让她牺牲掉任何一个孩子，无论是唐澈，还是唐浅，甚至是唐汐。因为当年，她差点害了女儿的性命。所以，同样的错，同样的悔恨，林因不会犯，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父亲既然找谦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唐浅看出了母亲的不悦，握着林因的手，说道，“谦儿已经吃饱了。”

　　唐浅其实并不知道唐相爷为何会找她，只是出于本能的服从。林因最后只能同意，只是嘱咐着被唐英正派来叫唐浅的莫寻，“天色这么晚，劳烦莫寻管家和相爷说一句，若是半个时辰内还未回房，妾身就先就寝了。”

　　莫寻陪着笑，这么多年，相府谁不知道，朝堂上叱咤风云的相爷，最不想得罪的就是夫人林因。林家大小姐嫁入唐家已经逾二十年，为唐相唯一挚爱，宠爱得紧，所以有些时候，夫人也会耍些小性子，例如这次，林因直接用不许回房来要挟唐相。

　　看到母亲很认真地对一脸无奈的管家说着这些话，唐浅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母亲别为难寻管家了。”唐浅解了围，“管家请带路。”

　　莫寻长舒一口气，越发喜欢上唐家的大少爷。五年前，唐府还是莫川管理，所以那个时候身份卑微的他，并没有见过那个时候的唐家大少爷与大小姐，只是听闻，尤其是大小姐，是对任何人都十分温柔的小美人。

　　只是，和唐府的任何下人一样，没有人见过唐家大小姐，即使是临时最后一面。只是听闻，儿时的大少爷，和大小姐长得极为相似。若是大小姐当年没死，现在，想必也是和唐谦大少爷一样美丽的人。

　　莫寻不知自己为何会想到用美丽这个词，来形容身为男子的唐浅，忙打住了胡乱的思绪。

　　“大少爷，相爷在书房等您。”已经到了唐相书房的门口，莫寻开了门，低头站着，掩饰自己内心的惭愧。

　　“有劳管家。”唐谦的声音清冽，却带着一丝女孩子的温婉，十分好听。

　　唐浅走了进去，见到的却不止是唐相爷，还有时常来相府出诊的医生，霍一连。

　　“父亲，这是？”

　　年过半百的大夫从和唐相爷的饮茶交谈中起身，温和笑着向唐浅打招呼，“好久不见了，浅小姐。”

　　唐浅没有回答，只是站着，看着没有一丝敌意的霍一连，然后，转而疑惑看着唐英正。

　　“无妨。”唐英正最终这样说道，“我已将一切告知霍大夫。过来坐下。”

　　“是，父亲。”听唐相爷这样说，唐浅才稍微放松警惕，坐了下来。

　　唐浅记得霍一连，甚至是，很熟悉。

　　因为儿时，每每唐澈病了，御医署出诊的，总是霍一连。唐浅那个时候，时常会觉得，这个身上带着药草香味，手指修长的爷爷，有着能够治愈世间任何疾病的魔力。似乎只要他一出现，摸摸唐澈的额头，然后，再折磨的病痛也会被治愈。每次唐澈病了，唐浅都会守在他旁边，所以，在看完诊后，霍一连总是会给担心问着弟弟病情的唐浅一些小玩意，或是宫里时兴的小布偶，或是一颗水晶糖。

　　所以，那个时候的唐浅，和霍一连，相处得很愉快，绝不同于现在，唐浅即使将左手递给霍一连，右手也习惯性摸了一下空着的，原本佩戴碎玉的地方。

　　唐浅害怕，紧张的时候，习惯性会去碰碎玉。只是自从回梧桐城，她就不能像北境那样时时刻刻携带碎玉，携带那一抹能让她冷静下来的冰冷。

　　而另边，霍一连也疑惑了。今日，宫里都在盛传，长宁侯唐谦，是唯一一个没有中崇光皇子诅咒的人。只是此刻，这混乱的脉象，分明就是十分厉害的诅咒作祟。

　　“霍大夫，如何？”见御医署首席霍一连的面色凝重，唐英正忍不住问。

　　唐英正是今日早朝，同僚问起他儿子如何，才得知，崇光皇子特意向景帝要唐谦为伴读的原因。因为他的女儿，是唯一一个，被崇光碰了，然后没有中那可怖的诅咒，当场身亡的人。

　　害怕唐浅会死掉，相府唐家，就彻底输掉这一场辅政之争。

　　所以，唐英正才找了和唐家交情深的霍一连。即使外人知道唐家彻夜找了御医，考虑到唐谦的特殊性，也不会有太多怀疑。

　　霍一连收回了手，“相爷无需担心，长宁侯身体无恙。只是略微受寒，开些药调理就好。”唐浅受寒是真的，昨日浑身湿透在凤栖宫门前跪了半天，今日又在御花园救了被困在水中的燕浮生，不过是春日，梧桐城还是微冷，所以受了寒。

　　但令霍一连想不明白的，是唐浅身上，有着诅咒的迹象。那并不是他素来诊断的，为崇光皇子所伤之人，那种霸道而肆无忌惮的狂热脉象。唐浅的脉，混乱而平静，甚至是寂静，但是极为不同寻常。这种奇诡的脉象，从来都不是什么好迹象，就像仙逝的懿德皇后，或者是如今的崇光皇子。

　　霍一连自己也弄不清楚，所以没有对唐相说明，只是开了御寒，和素来给崇光皇子，能够平心静气安定诅咒的药，然后就匆匆拜别，会御医署研究去了。

　　唐相也察觉到一丝霍一连的隐瞒，只是没有说什么。他认识这个医痴太多年，所以，他了解霍一连，除了疑难杂症能让霍一连醉心外，那是个任何功利都威胁不到的大夫。这也是为何，唐英正敢将唐家隐瞒了五年的真相，和盘托出的原因。

　　霍一连告辞后，唐浅坐在唐英正身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唐相先开了口，“在宫里，多听多看。圣上还未公布储君前，我们都还有机会。”

　　唐家的目的，不过是有新一辈能有人能成为新君的亲信。而那个人，唐相最希望，是唐浅和唐澈。如果当真没有机会，唐浅就去作为棋子，为他的弟弟武威侯的孩子唐诚与唐谚铺路。这是最坏的结果，但若是果真如此，唐浅也要为唐家牺牲。

　　就像她一直做得那样。

　　唐浅答应着。

　　“孩儿今日，见崇光殿下，似乎十分不喜欢燕家公子，父亲可知为何？”

　　唐浅问着燕浮生和墨无痕的纠葛。

　　念起这段往事，唐英正的心情，却和只是单纯好奇的唐浅，有着截然不同的感觉。

　　唐英正想起了五年前。

　　那个时候的唐英正，还不相信诅咒，天命之说。

　　“你当真想知道？”唐英正看着自己的女儿，此时一身少年打扮，不像唐汐那样，不可以精致描绘自己的容颜，不可以穿着最为美丽的裙子翩然起舞。

　　这么多年的颠沛流离，或许，今日他该给自己的孩子，一个解释。

　　一个当年，为何那么多武将世家，天子会执意要文臣唐家的嫡子前去送死的解释。

　　“是，孩儿想知道。”

　　“你可知，五年前，天子为何执意要澈儿出征？”

　　然后，左相唐英正，告诉了唐浅，当年唐澈被判处“出征北境”这一死刑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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