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心伤旧
即使只是侧面,唐浅也看得清楚,那个人眉眼的轮廓,说话时候嘴角的弧度,甚至连声音,都和三年前,死在她面前的贺兰庆,一模一样。
没有人能解释,为何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居然会长得这般相像。
她有些晃神,分不清,此时这种莫名而悲伤的熟悉感,是否是自己对于贺兰庆的愧疚的幻象。
唐浅太过专注于燕浮生的声音和容貌,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此刻的她,流露出无比悲伤的神情。
在墨无痕看来,这是他这两日,鲜少看见的唐谦的动摇。即使是昨日被他威胁,少年也没有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冰冷而坚毅,宛若最为沉重的山。而此刻,却只是因为燕浮生那个卑贱之人的声音,而露出了这种带着悲伤的神情。
但是对着他,这个少年不曾有过任何将他放在心上,哪怕是惧怕他的表情。
所以连墨无痕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动怒。
墨无痕伸手,打翻了唐浅书前面放置的笔架。燕浮生尚未解释完郭礼蔺先生要求的课文,就听到一阵稀里哗啦,玉笔落地的脆响。
回过神来的唐浅并没能在笔架落地前接住,她分心的时候,连动作反应都会慢许多,此次也不例外。
“唐谦,”郭礼蔺生气的时候说话,连胡子都会动,“认为浮生说得不对,要自己补充吗!”
上官端华想为唐谦辩解,却被一旁的薛若容拉住,示意他不要说话。
未等上官端华开口,唐浅自己先说,“很抱歉,先生,唐谦知错。”
因为唐浅想得明白,周围那么多贵族,分明看见了墨无痕是故意打翻自己桌上的东西,但都安静地一语不发,唐浅也不想做无谓的争辩。
燕浮生这才看了过来,神色在触及唐谦的时候,已然没有任何波动。
郭礼蔺走了过来,表情严肃,“手伸出来。”
学堂犯错,先生自然要罚。
唐浅自觉伸出右手,掌心朝上。
郭礼蔺胡子一吹,“另一只手呢!”
郭礼蔺是梧桐城里学识最深的先生,自然也是严厉。历来他的学生受戒尺之罚,都是双手,即使是长宁侯,或是皇子,也不例外。
郭先生此时的心情是暴躁的,对唐谦的不耐烦也几乎到一个极点。不只是因为唐谦弄翻笔架干扰课堂,也是因为,若不是因为要罚唐谦,他也不用此时,站得与崇光皇子这样近。
梧桐城里没人不忌惮崇光皇子身上的诅咒,都不想莫名其妙死在血泊之中。
唐浅的左手,长年戴着手套。而在这个时候,郭先生显然不会容忍她戴着手套受罚。唐浅只是犹豫了一下子,然后站起身来,在坐着的众人视线不能及的地方,脱掉了手套。
郭礼蔺看着少年的左手上,那道野兽留下的深深咬痕,素来平静而严肃的表情,也不免惊出冷汗。
纵然皮肉已经重新长合,野兽牙齿贯穿且用力甩过的痕迹即使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触目惊心。郭礼蔺没有离开过梧桐城,不知道北境的凶险,但是单从这伤口上,也看出了狰狞。
唐浅左手上的伤口,是三十四年时,那场大捷之前的厮杀中留下的。那个时候,在皑皑白雪之中,全身都被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连续三天的搏斗,唐浅自己都没有发现,左手上的伤口,恶化到几乎露出骨骼。
虽然后来弥弥做了紧急处理,皮肉也长了回去,但是这疤痕和不能受风的毛病也落下了。唐浅这才开始戴着手套,即使是三十五年新招募的云中卫,也几乎没有人见过,长宁侯左手上狰狞的伤口。
伤口不是值得炫耀的,而是丑陋的存在,是能力不足的证据,唐浅一直这样认为。
所以,她从来不在人前取下手套。如同她必须要隐藏着,真实的自己。
如此丑陋。
“罢了。”郭礼蔺也不再忍心再看这个十六岁少年手上的伤口,改口说,“《文说》第四卷,整卷抄完,否则不许离开文曲院。”
唐浅抄写了一下午了。
《文说》第四卷,是该书中最长的一卷,注释满对于大昭开国初学术多元发展的各个学说的看法,文曲院的贵族们已经学了一个多月,才学完一半。所以此刻的唐浅,几乎抄到了日暮西坠,还差最后一段未抄完。
其他贵族们的个别辅导都几乎结束,大多早已离开了文曲院。所以此时,这个白日里喧嚣得厉害的院子,此刻安静下来,才有了几分读书人清静之地的意思。
“唐谦,对不起。”
听到声音,唐浅抬头,看见高挑的少年逆着光,轮廓都被镶上了一层金边般耀眼。
“端华?”唐浅笑了,“为何要突然道歉?”
上官端华并未坐下,依旧站在唐浅对面的阶下,说,“我没有为你说话,我知道不是你的错。”
唐浅摇摇头,“不是你的错,其他人也都没有说话。而且,不过是抄书罢了。”
唐浅对着这位弟弟昔日的好友有着莫名的好感,此时也不例外。她喜欢任何对她弟弟唐澈好的人,不需要理由。
而对于上官端华,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他并不是单单在道歉,这一次的一语不发。
包括上一次,唐浅救了落水的墨无痕,却被冤枉推七皇子落水一事。那个时候,他不被允许说出真相。
“唐谦,我不是只说这一次。”
唐浅继续写着,忽然想起初次见面的时候,上官家的公子,并不是直接唤她名字,于是随口道,“那是哪一次?对了,怎么不叫我阿澈了?”
上官闻言,一时沉默了。
久久的静默,连唐浅也觉得不对劲,放下笔,看了过去。逆着光,上官端华的表情并不真切。似乎带着淡淡的悲伤,更多的,是唐浅以为是幻觉的,疏离感。
“因为你,”唐浅听着上官端华这样缓缓说道,“已经不是以前那个阿澈了啊……”
一定是因为夕阳即将坠落的缘故,此时的天地渐渐昏暗,被镀上接近鲜血的红色,摇曳着随时会支离破碎的感觉。
唐浅来不及问上官端华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墨无痕在一旁的声音,突兀而冰冷响起。
“看来长宁侯抄得很快,都有闲情和上官公子闲聊起来了。”
两人一起向门口看了过去,看见墨无痕就站在那里,一个人,却带着强烈的存在感,宛若无暇宣纸上的一抹浓墨。
“见过七皇子。”
墨无痕走了过来,然后直接在唐浅身旁一张桌旁坐下,一只手支撑着头,然后对着上官端华说,“这快到宫禁的时辰了,上官公子还不回府吗?”
唐浅这才想起,已经快到了宫门关闭的时辰,而她,还没抄完郭先生要求的课文。
“我等唐谦抄完课文,一起出去。”都是被宫人当作瘟神敬而远之的二人,此刻没有了旁人在场,说话都少了那份礼节上的客套做作。
上官家的公子有这份底气。上官家是武将世家,开国至今有五人封王,九人封侯,十四人官拜大将军,三十三人战死。如今上官家占据天子亲军羽林卫重职,上官大将军二十年前海国之战掩护帝王撤退身受重伤,左脸的刀疤至今触目惊心,也因而深得景帝信任,至今留用执掌羽林卫。而武官也不少从上官家门生所出,几乎执掌梧桐城半数军系。除了战死多年的大儿子,上官家现在唯有上官端华一个嫡子,景帝姐姐端阳公主所出,从小备受宠爱,顽劣程度甚至曾经不亚于诸位皇子。幸而景和三十二年,十三岁时幡然悔悟,虽不改纨绔本性,但勤学好武,稳重如上官大将军都携夫人去了城外灵台寺跪谢皇天后土显灵祖宗泉下有知。
墨无痕却似乎并不将上官端华的强势放在眼里,“长宁侯一时半刻内怕是抄不完书了,本宫自会派人护送出宫,不劳烦上官公子挂念。”
上官端华还想说什么,墨无痕已经明确下了逐客令,“鸢语,送上官公子出去。”
阶下的美丽女官这才出声,“请随奴婢出去,上官公子。”
凤栖宫的侍卫也列在阶下,独身一人的上官端华处于被动。
“倚仗权势,算什么本事。”
“彼此彼此。”
贵公子冷哼了一声,才在侍卫和女官的注视下,不情愿地走了出去,临走不忘回头看唐谦一眼,直到少年给了他一个别担心的笑,才离开了文曲院。
而另一边,文曲院内表面上只剩墨无痕与唐浅二人,皇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不满,一手又要将唐浅的笔架扫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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