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赏赐
我只是负责站在桌旁把别人端上的每样东西揭开盖,再端过来放在桌上,由曹有全亲自替皇帝试毒布菜。尽管如此,第一次在御前伺候难免因生疏而紧张,但好在没有任何人特别注意我,大家都认真地做自己的事,我也就越发的平静下来了。
皇帝今日吃的十分简单,不过是玉米虾仁,葱爆肉丝,八宝酱鸭等等家常菜,竟还不如我第一次跟曾肃燎离开湖心岛那天吃的丰盛。
但他的胃口似乎不错,几乎每样菜都吃了一小碟,当他快吃完地时候转头对曹有全道:“牛肉团圆烩,银鱼蛋羹,八宝酱鸭,玉米虾仁,赏李鸢。”
我被他这突然的一句吓到了,我今天从进来他似乎都没正眼看过我,更别提问话,此刻却是要赏我御膳,我立马成了所有视线的汇聚之处。曹有全以及旁边伺候的奴才直冲我使眼色,我才慌忙要跪下谢恩,膝盖刚要着地,那边却说:“免了。”
御膳从来都是做同样的两份的,为着就是赐赏大臣或是有据可查。我带着皇帝赏赐的一食盒御膳回到自己的小屋,看着那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却是没有食欲。
我越发地弄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了,难怪连曾肃燎都要说他父皇最难揣测。他看似对我没有用心,但又处处优待,而且还是特别优待。
隐隐地,自进宫,我心里那份不安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曹有全说,今日若没有人来叫,我就可以呆在房里,什么也不用干。而皇帝午膳过后,就再没有让我过去伺候。
我正趴在桌子上望着那雕花大梁发呆的时候,门“吱”的一声开了。
是曾肃燎,他没有来送我,此刻却出现在这里。他迅速闪进来,关上了门。
他手里拿着一个包裹,望着我道:“我只怕你不在。竟能见到。”我只是担心问:“你这样来可以吗?”他走近在我对面坐下,“我都打点好了。父皇把你放到身边也该料到我会来见你。”他把那包袱打开,里面是几本书,“你歇下的时候看,在皇宫越少走动越好。”
“这个你交给顾建成送来就行了,用得着亲自跑来吗?”我翻了翻,有诗词歌赋,也有女子爱看的闲书,竟还有《孙子兵法》、《季子谋略》。瞧着他面色如常,心道他今日没有出来相送果然是英明无比的,我在平静下来后见着他仿佛什么都没变似的。
他环视屋里,淡淡道:“送书不过是顺带的罢了。”他看到桌上那些饭菜,眉头一皱:“父皇赏下的必是些胃口不错的,怎么不吃?”
我拿起一本书随意地翻看起来,嘴里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只怕不只是我,这整个皇宫,连带外面那些大府小府都知道了。”我闻言立即抬头,见他一脸的沉重。
有些讪讪地开口:“不…至于吧…这样的小事……”
他直望着我的眼:“你到此时还不知你现在的身份多么特别。”他打量我的衣服,忽的苦涩一笑,“别看你穿着婉人的衣服,但内务府根本没有你这号女官的记档,当初只是曹有全宣的口谕,你几时进的宫,什么身份,什么品级,一概没有。”他又四周打量了这屋子,“这一排屋子,怕是十年都没有人住过了。当初从你这间房,还走出过一位原是婉人的妃子。”
我只觉背后一片冰凉,瞪着他:“你什么意思!”
曾肃燎握起我的手,像是做着什么决定,望着窗外:“萋萋,我只是怕父皇……”我猛然摇头:“不会,不可能,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虽然我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这样做,但我敢肯定,不是曾肃燎想的那样。我有感觉,皇帝对我,并不是那样的。
曾肃燎放开我的手,站起来,踱到我身边,“我知道不可能,不该这么想,可还是怕,他毕竟是皇帝…不管父皇如何打算,把你置于如此境地,对你实是大大的不好。”
我又如何不知道?在这样的皇宫里,皇帝如此待我,会给别人带来怎样的猜测和想象?可是我又能怎样呢。
“曾肃燎,我又能怎样呢?”
他望着我,带着几分无奈,几分爱怜,几份愤恨。“谨言慎行。”曾肃燎踱到窗前,背对我言道,“我不管他如何打算,我定会尽力护你周全。萋萋,你是我的王妃,我的妻子。我定会保护好你。可现在…很多事我也无从下手,恐怕以后也不可能常来看你…萋萋,希望…你不要怨我。这宫里,有人会帮你的,也会有人害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对于我和他的关系,他还是首次说的这么明明白白,我心里一阵酸楚,望着他的背影,想象着此刻他脸上的表情,眼里涩涩的,很难去怨恨他,他也只是一个王爷,一个儿子,更是一个臣子。
“曾肃燎,你想…要那皇位吗?”话一出口,我自己都愣住了。我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想法,难道还想着他抛弃身份抛掉荣华带着我隐居去不成?曾肃燎身体一抖,却是没有转过头来,也没有说话。
我自嘲地一笑,是了,他是皇子,他怎么会不想当皇帝,就算只是一个王爷身份,想必他也不会放弃的吧。所以他再痴情,对皇命的不从也有一个限度。原来我心底竟是希望他只是一介平民的。“我不过随口一问。你也呆了很久了,快走吧。”
他依旧站了一会儿,才转身走向门口,出门前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太子去年被废,看上去谁都有机会,或许他会即位,只是不知那时我在哪里。
曾肃燎走了没有太久,十一也跑来了。他看看桌上的饭菜,眯着眼问:“你怎么回事?这么扎眼?”我正靠在床上翻着曾肃燎带来的一本石庵诗集,探头看他一眼,笑道:“你们俩轮流跑过来,不是让我更扎眼?”
他有些意外:“四哥也来了?”随后自己坐了下来,有些无赖的笑了,“我是一向散漫无理惯了,没想到四哥也这么沉不住气。”
我放下书,正色看他:“一顿饭,真的如此严重?”
“还有这间屋子。你不知道?原先乾清宫里在御前当差的宫女们都住在这里。自从这里走出的那位萧妃娘娘…”他停下来吸了口气,压低了声音,“溺死在荷花池后,这里的宫女就都迁了出去,从此空了下来…”随后十一细细打量我一番,脸上显出些怪异的笑容,“你是不错,可父皇今年近年已经甚少…外面都传说,又要出个李妃了……”
我眼一瞪,正要拿书砸他,他却先一步举手告饶:“别生气,说说嘛,我也不想以后遇到了还得叫你一声‘娘娘’…不过…”他话锋一转,“只怕你要开始应付来自后宫的风雨了。”
从他告诉我那个萧妃是溺死的我就知道他在警告我,我怕是陷入那后宫争宠的漩涡了,虽然压根没有我的事。这也是曾肃燎要送我《孙子兵法》和《季子谋略》的原因吗?不过细细一想,自我第一次踏进这皇宫见颐贵妃开始,我已经像这皇宫里的人一般开始揣摩算计了。这皇宫,真是一个大染缸。
“那你以后可要多关照我啊…”我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他脸色仍是有些严肃,低声道:“你凡事尽量当缩头乌龟,先摸清父皇对你的态度以及留你在身边的用意,再边走边瞧了。”
曾肃燎,十一,我,都不懂皇帝的用意,但是,事情似乎自己就要来了。
晚饭是一个小宫女给我送来的。吃完没多久,曹有全亲自来了,终于说明了我每日的职责所在,一是伺候皇帝午膳,二就是每月双日戌时一刻起在御书房伺候,直到皇帝就寝。他又给我讲了些皇帝每晚在御书房里的习惯,如爱用什么墨,什么香,什么时辰要进点等等,末了却又说,那些都有专人伺候,我只要站着听旨即可。
我犹豫了半天,终于开口问他:“总管可知万岁爷…为何会要什么都不懂的李鸢伺候?”我知这话问的极不合规矩,但几次接触看似曹有全对我还算照顾。他用那混浊的看不清深浅的眼睛望着我道:“万岁爷的用意老奴不知,不过姑娘只要尽心本分伺候着,不会有什么打紧的。”
我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进了御书房,立在御案的右下方。他正在看折子,许是有什么不顺心的,眉头拧在一起。
皇帝小时候得过天花,他的脸上有淡淡的麻点,但这无损于他的威严,现在低头阅折的他的确与当日那个花匠有很大的不同,整个人似是照在一种不容侵犯的天威之中。
当今圣上是个勤政明君,除了那些个不知情的,我以及曾肃燎,十一实际上都不信他会有要我的意思,要不也用不着走御前当差这个过场。于是在他身边,紧张是有的,害怕却还不至于。尤其我还深知,皇帝并不喜身边的人过于惧怕他。
我见他又喝了一口茶,便去轻手轻脚地端了茶碗要换,当我端在手里却犯了愁,去哪换?打量四周见左前的边角处有间小门,硬着头皮走了过去。
算是有些运气,里面有专门的小太监见我端了茶碗进来,立马上来接下又给我换了一杯。当我将茶碗按原样放回去后,皇帝就伸手端起喝了一口。
“你学的到快。”
“曹公公调教得好。”我毕恭毕敬地回道。
他放下折子,靠在御座上舒展了下肩膀,笑道:“他教你些什么朕岂会不知。你刚进宫却是变得圆滑了。”
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走道他身侧,帮他捶起了肩膀,皇帝怔了一下,就舒服的闭上了眼。“陛下既信得过…奴婢…”我改口改的有些不顺,“奴婢自当尽心伺候。”
“你也不必称奴婢了,朕听着也变扭,没其他人的时候,你还是…李鸢,甚至…”他睁开眼转头看了我一眼,“你也不必把我当皇帝,就如当日园中一般。”
我愣了一下,回道:“当日您自称安远王,可是把……我骗到了。但该有的礼数,李鸢无论如何也不能失的。在安远王面前是这样,在圣…您面前也是。”直接惶恐的拒绝可能反而会令他心生轻视,于是大着胆子又道,“当日您是安远王,如今在这御书房中您不是天子,那是谁呢?总不能老是借用安远王之名吧?”说完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皇帝,我在这御书房中与天子的对话不知可否算得上前无古人,若是我揣摩错了他的脾性,只怕今天就要完了。
皇帝听了脸上并未显出一丝不悦,只是淡淡扫了我一眼,但这一眼,便让我觉得他已看穿我只是大胆地迎合他,果然,只听他缓缓道:“你也不必费心揣摩,我知道,你虽不是真能看淡朕的身份,却也是这皇宫里极少的没规矩的一个,所以我也不让曹有全教你规矩。你按着你的真性情行事,老四和十一都会暗地里保着你,再说,还有朕呢。”
皇帝这番话说的真真假假,在“朕”跟“我”之间频繁变换着,我却不敢不细细揣摩。他是不是真的希望身边有一个可以忘却他帝王身份的人我不知道,却觉得他提起曾肃燎和十一却隐隐有着警告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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