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惊魂

　　我赶忙走到御案之下，跪下重重磕了一个头，方道：“李鸢惶恐，得陛下以及两位王爷恩宠，已是感恩不尽。与陛下在园中一面，李鸢毕生难忘，如今既在陛下跟前伺候，必当竭力。萋萋与顺王殿下虽相识不久但也算得上知己之交，有的是信是义，却绝不会罔顾国法大义。至于靖王殿下…是皇子，是王爷，是…朋友。”说完我抬起头，看向皇帝。现在忽然觉得什么孙子兵法，季子谋略在皇帝面前根本就是小儿科，他根本是用心机用计谋长大的，我实在不是对手。

　　他只是轻轻一笑：“与皇子王爷们谈朋友二字，你恐怕也是这宫里的头一个了。”他伸手端起茶又喝了口，“行了，起来吧。朕饿了。”

　　我传了皇帝的夜宵进来，八宝团圆羹，他吃了整整一碗后，继续看折子。

　　我就静静的站着，觉得困的时候就用指甲掐掐自己。曹有全进来劝过，却被他淡淡一句“朕有分寸”赌了回去。

　　三更过后，皇帝依然没有就寝的意思，让我陪他对弈。连曹有全都碰了钉子，我更不敢拒绝，摆好了棋盘。

　　他的思维很敏捷，落子迅速准确，我常常要思考半天，犹疑不定，他也不催，第一盘我输了整整二十子，第二盘他先让我十子，我还输了一子。

　　“李鸢的棋艺实在有辱圣目。”我实在窘的厉害，皇帝却说我的棋艺足以艺冠后宫。把我放到后宫，这让我有些不自在，他却浑然不觉般，开始了第三盘，这盘中他开始给我讲解精要之处，这更让我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我第一次当差便是站着陪皇帝看了半夜的折子，然后坐着下了半夜的棋，他一夜未阖眼就直接去上朝了。

　　后半夜只有曹有全敢再一次来劝他早些就寝，却也被他一眼看过去把话尾咽到了肚子里。曹有全还给我使眼色，但我在心里准备了半天却没说出口，我总觉得，皇帝是铁了心要这么通宵的。

　　当我回到自己的房间躺上时，才觉得浑身酸痛，躺下是如此的舒服。想着皇帝此刻还要坐在那金殿内早朝，不禁有点心疼。

　　他自八岁登基十四岁亲政后，一直极为勤勉，而今，已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却依然如故。又想到他的众多儿女和三位已故皇后，接着就想到曾肃燎，如果，如果曾肃燎继承了皇位，想来我最好的情况不过是他的一位皇妃，与后宫的女人们一样每日想着争宠，固宠，心里便渐渐凉了下来。

　　若离开曾肃燎，如今的我可以离开这皇宫吗？还可以去哪里？李萋萋变成了李鸢，李鸢还可以变成谁？猛然间，我发现我的人生一片灰暗，竟没有任何的希望。我的未来在皇帝手里，甚至在曾肃燎手里，要怎样，我才可以操控自己的路？似乎根本没有选择。

　　此刻我恨极了这感觉，自我清醒以来，所遇的一切都似强塞给我的，我的丈夫我的儿子，我的过往我的现在，虽说对于拥有聿儿十分乐意，可是我现今的整个生活不仅失去了他，也是被别人安排的，我毫无还手能力，只有听天由命。

　　我越想越泄气，越想越觉得无望。狠狠蹂躏着被子，却觉得怎么都不能让自己舒坦。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逃跑！虽说现在在皇宫里，成功几率微乎其微，但时间还长，机会不一定没有，不如逃到外面去，做一个没有李萋萋，只有李鸢的自己。

　　但聿儿和曾肃燎的脸交替浮现在眼前，宛如浇下一大盆冰水，我还是，舍不下他们。

　　如此想着，终于沉沉睡去。

　　曹有全传话说找人替了我中午的差事，心里觉得有些好笑，皇帝也是通宵一宿，却依然如平时一般上朝议事，我一个宫女却还被特许休息，这下子我更能想象到宫里其他人会怎么看我了。我又躺下睡至未时才起。有小太监给我送了热水，洗漱好之后，昨日来送饭的小宫女又提着食盒来了。

　　她大约只有十三四岁，红扑扑的圆脸，看上去很招人喜欢，我也想找个人聊聊天，便硬把她留下和我一起吃。

　　“这可是皇上赏给姐姐的，莹儿没这个福分。”她望着我脸上有几分羡慕，但就是不肯坐下。

　　“既是赏给我了，那我和谁分着万岁爷也不会怪罪的。再说这么多我也吃不下，倒掉的话才是大不敬呢。”我见她仍是站着不动，便佯怒丢下筷子，“你若不肯一起吃，那我也不吃了。想来你也是看着我讨厌。”

　　“不是的，姐姐，不是…”她一脸紧张却又不知说什么好，我见状就笑了，拉着她坐下来，温和道：“好了，莹儿妹妹，我也是初进宫，什么规矩都不懂，也没什么朋友，只是想你有空多来我这坐坐，陪我说说话，好不好？你平日在哪里做事？”

　　“姐姐您也才来吗？”她似是很吃惊，“我上个月进的宫。分在御膳监里，昨天我们李总管让我每天给姐姐送饭，开始我还以为您是…”她话没有说下去，只是望着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是了，皇帝这么厚待我，误会在所难免。

　　“只有一双筷子，咱们分着吃好不好？”我把筷子递给她，自己先用汤匙舀了口汤。今天没去伺候，也不知道这汤是什么名堂，鲜鲜润润地，很好喝，我连喝了好几口。“这是什么汤？好味道，你尝尝。”“是么，听说用什么野菌做的，名字长呢我也记不住。”她接过汤匙喝了一口，“姐姐口味和万岁爷有些相似呢，他们说万岁爷中午也赏了做这汤的厨子。”

　　“是吗…莹儿，你见过圣上没有？”

　　“没有，姐姐的福气好，一来就在御前。我来一个多月了，从来没机会得见龙颜…姐姐……”她忽然很小声的问，“皇上是不是很英武？”

　　我歪着头想了一下：“是的，很英武…”继而更小声地道，“三十年前很英武…”

　　莹儿听了先是诧异的瞧了我一眼，又瞧瞧门口，然后痴痴地笑了：“我要是早生十年就好了……”

　　“小丫头！”我拍了下她的头，继续吃。

　　“姐姐，听说昨晚您在御书房伺候了一夜,真的吗？”

　　我差点被噎住，看她只是好奇的样子，问道：“都传开了？”

　　她点点头：“都说您得宠了，皇上昨晚免了敬事房的进签…”皇宫里的规矩，敬事房每晚将写有各位后宫嫔妃名字的玉签献给皇上挑选，被选中的宫门口就会升起特制的大红灯笼，等待皇帝的驾临。

　　“皇上只是跟我下棋…真的，只是下棋…”我无比认真的道，“真的不是外面想的那样。”

　　这时忽然有个自称是内务府来的小太监进来，给我送些熏香。莹儿悄声道：“您看，内务府的都来巴结了。”

　　我无奈，叫他放下就可以了。“李姑娘，您没闻出来吗？您这屋里，好些年没住人，可是有股子陈味儿。”

　　啊，有吗？这几日开窗透气，我觉得早已没有什么味道了。我使劲嗅了嗅，看向莹儿，她只是耸了耸肩。那小太监笑道：“我帮您点上吧，给您送的是馥郁，味道很特别，宫里好些人娘娘们都爱这个。”

　　我见他这么热情，也没有拒绝，让他自己点，只是和莹儿把剩下的饭菜吃完。

　　等味道出来的时候，莹儿使劲嗅了一口，说好闻，我便让她带了一些走，反正我是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她前脚刚走，曾肃燎后脚就到。他一进门，眉头就皱了起来。“你这屋里什么味儿？”

　　我朝那刚点起来的熏香一努嘴：“说是馥郁，我也不知道，内务府刚送过来的。不过，真的，这样又是御膳又是…”我话没说完，便被曾肃燎打断，“什么馥郁？”他再深深吸了一口，忽然脸色一变，对我吼道：“你出去！”

　　我觉得莫名其妙，却被他一把从椅子上拉起来往门口推，他自己却是拿起一壶茶往香炉一泼，用衣摆包裹住那香炉，往外走。

　　我再笨也明白那香有问题了。赶忙把没开的窗都打开，站在门外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待回来，看他一脸寒冰，外袍已经不知道哪去了，我心里咚咚直跳，问道：“是什么东西？”

　　“里面有麝香，还有别的许多东西，女子闻多了，难以成孕。如果你现在有孕的话，这半个下午，怕是就保不住了。”

　　我大大舒了口气：“好在我没身孕。”

　　他的眉头却仍没舒展开，眼露精光：“怎么会这么简单放过你？”忽然盯着我问，“你今天都吃了些什么？”不待我回答，他接着就说，“有没有什么山菌野菜之类？你现在有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我一时呆住，半晌才点点头：“好像有点恶心…有个汤…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他拉过我的手，仔细端详我一阵，道：“好在我来得早…这个招数很久没人用了。你在屋里呆着等我回来，任何人再给你送什么，都不要接。那个内务府的太监你记得什么样子？”

　　我在脑子里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刚刚那个小太监长什么模样，只得摇摇头。他深深看我一眼，便大步向外走。

　　“啊！”

　　“怎么？”一脸的紧张和关切。

　　“有个来送饭的小宫女，跟我一起吃了，还带了香回去，不知道…”

　　他听了脸上缓和了下来，道：“我叫人去通知就是了，知道什么名字吗？”

　　“御膳监的莹儿。你赶快找人告诉她一声啊。还…还有，你就这样出去吗？”他这样除了外袍走出去，叫人看到算怎么回事啊？

　　“我放在廊子外了。你好好歇着别动。”

　　我看了眼桌上那汤碗，后怕的问道：“如果…你没来，会…会怎样？”

　　他深吸了口气，道：“死。”

　　我的后背一阵凉意。如果他今天没有来，那么这一顿饭，一点香，就能要了我的命。难道就因为我这两日的“风头太盛？”这个皇宫，当真可怕如此。

　　“你怎么知道这个？”他一进屋就闻出了味道不对。

　　他沉默了下，见我眼巴巴地望着他，终于道：“多年前我府里有人用过。”

　　想来也是他那些大小老婆之间争宠的事，原来不管在皇宫内外，女人间争风吃醋可以这么阴毒的。我像吞了一团什么东西，心里堵的难受，可这次又是我自找的。摆了摆手，示意他没事了。

　　不知道，如果我真的死了，皇帝会不会详查，而曾肃燎，又会怎样，会伤心吗？应该会很伤心吧。这样，我就真的成了那个被追封的已故王妃李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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