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皇叔归来
福寿宫
太后王氏握住江太妃的手，激动得哽咽难言。
江太妃眼眶红道：“姐姐，没想到今生还能有再见之日。”
翠微、翠闲二位姑姑将两人小心搀扶落座。王氏用帕子揩着眼睛道：“一别十年了，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江太妃腮上沾泪，听了这话却是笑道：“姐姐又说笑，阿朗今年都二十五了，我都已经四十五了，半截身子已入土的人了。”
王氏像以前一样拿手指戳她眉心道：“在我这快六十的老婆子面前说什么半截身子入土的疯话？我可不爱听。阿朗只比我的琪瑛大一岁，你也还年轻得很呢。”
江太妃俯身过去搂住王氏的肩笑道：“是是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当年我在宫里年纪小，得了姐姐许多照顾。先帝辞世时，又是陛下亲下恩赦，免去咱们这些嫔妃殉葬的旧习，这才保住了我的命。阿朗这些年在外面得陛下信任器重，我更是感激不尽。说起来，姐姐和陛下是我们母子的恩人呢。”她说着，不禁想起许多往事，又落下泪来。
于是，这一夜，太后留太妃在福寿宫过夜，两人聊了大半夜的天，至清晨方才渐渐睡去。
乾元殿
谢韫看着自己最小的弟弟，许久不曾开口。
明王谢朗喝着福顺端上来的茶，见御座之上并无动静，遂举目望去，就见桓帝深深凝视着他，似是陷入沉思之中。
“皇兄何故如此看臣弟？”谢朗放下茶杯微笑道。
谢韫屈指敲着桌面闷声道：“河北道到桓都不过跨过河东道就是了。你因何耽搁了这么久？”
“皇兄知道还问我？”谢朗不甚在意，继续喝茶。
“琪瑛那边的暗探传来消息，说你便服私下会了他。你去找他干什么？”谢韫不满明王态度，语气生硬道。
“啊，琪瑛被你废了，我这个做叔叔的去宽慰宽慰他，如此而已。”谢朗放下茶杯，对桓帝眨眨眼睛笑道。
谢韫见他戏谑神情，忍不住砸过去一物道：“你知道有多少眼睛在盯着那边，又有多少人在关注你进京，还给朕惹麻烦。”
谢朗侧头躲过，伸手接住他掷过来的物件，闲闲道：“既然如此，皇兄还把我召回来干吗？”
“突厥近年来不安分，召回你另派人驻守是朕早就想过的事。你一个亲王，不必常年驻扎在那里。”谢韫将脊背靠在椅子上，长长出了口气道。
“谢皇兄体恤。不过臣弟倒从未觉得辛苦。”谢朗直视过来，素面冷峻道。
“去年的事，朕想起常觉心惊。如果当时你有个什么闪失，朕如何向太妃交代？”谢韫疲惫地闭上双眼，
听他提起旧事，谢朗放在膝头的手骤然攥起，青筋隐现。
他垂下眼，脑中显出一幕幕场景。
去年他带兵在外征战，即将凯旋回归时，听闻敌方正在偷袭他位于魏州的王府，于是快马疾驰而回，结果王府中人十分丧七，只余不足三成。
他的几位夫人死的死，逃的逃，最后只侥幸剩了一位。
断壁残垣中，谢朗拿剑架住了胡乱劈过来的斧头。
祠堂的门洞开，露出十四岁少女血泪遍布的容颜。
见是他回来，对方怔愣下，斧头滑落，掉落血中。
推门而入，谢朗永世不能忘记满院血腥。
谁的头颅滚落墙角？又是谁的身躯衣裳尚不及合拢，露出□□痕迹？
少女赤着脚趴在墙边，将茅草掀开，费力的探身从墙下小洞里搬出一个个灵位木牌。那些原先供奉在祠堂中的先人牌位如今完好地呈现在他面前。
谢朗闭起眼睛，可为何眼中仍有鲜血淋淋？
他曾如此自负，认为可以百战百胜，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耳光，用如此多的性命教训了他。
见他久久不曾开口，谢韫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往事已矣，逝者早就在天上得以重生，不必挂怀。你能安好，朕已是庆幸至极。”
“皇兄真的认为死人可以重生吗？那先皇后呢？当年姜家欠她良多，你却至今未动姜家，反而要把姜家女纳入宫来？”谢朗抬头看桓帝，眉间微蹙。
谢韫不妨他转了话题，提到姜家，于是和声道：“难为你还记着她，也不枉她当年那么照顾你。”他神色如常，却叫谢朗更添困惑。
谢韫没有关注弟弟的神情，继续说道：“姜家远在河南道，是汴州数一数二的世家望族。重心在世时，尚没有要求朕对付姜家，何况现在。姜远已死，他和重心的恩怨大约已在天上了结了吧。”
谢韫侧头望向窗外，鸟鸣花香间，仿佛有只素手拦住了他：“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陛下还是让这花自在长在此间吧。”那人柔声说道。
“姜家若是没有企图，又怎会派族里这么多年轻一辈年年科考呢？皇兄真对他们毫不在意？”谢朗锲而不舍道。
“所以，朕打算让姜家回来。杨家、许家在桓都如日中天，朕怕他们太过寂寞，三足之势会更有趣吧。另外，宫里许久未添新人了，连凌昭仪都还是四年前入宫。所以朕下了旨，不止姜家女，连杨家的也要一并入宫。”谢韫正说着，门外福顺进来呈上红漆食盒。
“这是何物？”谢朗看桓帝小心揭开食盒道。
谢韫拿起一块山药糕递给他道：“尝尝阿珩宫里的手艺。”
明王捏着糕点奇道：“九公主？传闻她这两年得皇兄宠爱，原来是真的。”说着他将糕点送入口中，啧啧道：“果然不错，滑糯绵软，入口香甜。”
“有的时候，到了绝境才能看出一个人的心性品格。”谢韫也拿起一块道。
“当年真的只有她一人肯为太后侍疾吗？”谢朗又拿一块。
“当年疫病来得凶猛且蹊跷，朕忙着料理一应事务，无暇顾及太后。还是小九先发现太后情况不对，及时请来御医。原本整日围绕福寿宫的妃嫔、公主们都借口散去，只有她和长安不惧艰险，日日照顾太后直至痊愈。对了，静儿虽没有在跟前，却也时时过去探望，还送了不少驱疫的药草，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谢韫说着，端起茶杯饮了一口。
“是凌昭仪吗？”谢朗讶然道。
“是。很快就要变成祯妃了。”谢韫笑道。说着，他似想起一事：“你府里一直没有王妃，要不要朕帮你做主？”
谢朗忙摆手道：“多谢皇兄好意。实在不必了。”他脑海中想起少女漠然的脸，心中一阵叹息。
“你信上提到的那个女子，却是好胆识，有忠义。朕会下旨封赏。”谢韫看明王微露倦色，便让人领他去弈坤殿偏殿休息，并不让他回府。
明王府
“夫人，宫里来人了。”丫鬟对正在临字的女子说道。
颜瑟忙站起身，理了理衣裙随丫鬟走出去。
“夫人，老奴奉陛下之命前来通报，陛下今夜留王爷在宫里，大约要小住三两日，夫人知晓便是。”老内监说着拱了拱手。
颜瑟还礼，又命人给了赏银送他出去。
回到屋里，她暗自欢喜，终于有几日空暇留给自己了。
弈坤殿桓帝寝宫
谢韫命安旭悄悄前往偏殿，看看明王殿下睡着没有。
安旭来禀：“陛下，王爷还没睡，只是已上了床，似乎在床上辗转难眠的样子。”
谢韫失笑：不过让他在宫里几日，这才头一日，他就睡不着了？不至于对那颜夫人宠爱至此吧？一日不见已三秋矣？
弈坤殿偏殿
谢朗在床上直挺挺躺着，眼望帐顶，想到她听说自己不能回府，一定是心中雀跃，面上淡然，关起门来却开始盘算明日干什么，后日又可以干什么。
自己不在府里大概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了。
自食其果，大概说的就是他了。
几日后，颜瑟在明王府跪接圣旨，桓帝亲笔朱批，为嘉奖其在一年前魏州明王府的义举，特封为“珍夫人”，享一品诰命俸禄。
戍王府
陆湛将书房门关好，命文润在门口候着，屋檐上，雷霆云霄正在值夜。
陆判、苏明瞳跟在他身后，三人一起齐聚内室。
陆湛来到案前，抽出纸张，蘸墨提笔。灯火中，他神情肃穆，时而皱眉，时而凝思。
陆判站在一旁抱臂观望，而苏小将军早已撑着头在桌旁瞌睡连连。
一大早就到军营操练，他的赤霄营被桓帝大笔一挥批到了陆湛名下，结果一众兄弟不服，找他理论，他还得兼职进行心理疏导。而陆湛这两天压根没去军营，明瞳无法，只得像往常般照旧带着赤霄、龙渊二部进行操练。
“写好了？”陆三爷看戍王放下笔，凑近道。
“把照晰叫起来一起看看吧。”陆湛揉揉肩道。
明瞳睡眼惺忪地靠过来：“写的什么东西？”他刚做梦抓了头银狐，就被陆判一掌拍醒。
陆判也靠过来，却被明瞳一把推开：“靠边儿去，我先看。”
只见纸上列着几大徽标，却几乎没有字。
明瞳一边掰手指头一边嘟囔：“你这画的什么鬼？”
陆判拿过纸道：“你对桓都不熟，我来给你讲讲。”
于是他指着纸上第一排道：“咱们承安军的虎奔符。”
不待他说完，苏明瞳就道：“这个我自然认得，少废话，说下面。”
陆判点点头又道：“紧挨虎奔符的是代表宁王舅舅柳缜所率京畿卫的云山玉水符；再往右是......”
“明王谢朗的红日弯月符。”苏明瞳托着下巴道。
“不错。”陆三爷继而指着第二排第一个道：“想必这个标志照晰应该不会不知吧。”
苏明瞳冷笑一声：“化了灰也认得，威宁军袁擒的苍鹰上九天。”他在北疆与威宁军打交道甚多，故对此徽印象深刻。
陆湛侧头看他，苏明瞳瞪他一眼道：“又没外人，我说说怎么了？”
“在外一定谨言慎行，这里不是北疆，当心欲加之罪。”戍王对他的无礼举动毫不在意，低声提醒道。
“我知道，你放心。”苏明瞳眨眨眼睛：“望之兄，继续吧。”
于是陆判又指着第二排第二个徽标道：“这是梁妃兄长梁栋所率御林军的徽标：龙腾图。”
苏明瞳点头：“这个认得，皇家卫队的直属标志。那最右边是什么？”只见一丛兰花上似坠了点点水珠。
不待陆三爷回答，戍王便道：“那是定国公兰续的标志：幽兰沐雨。”
“兰续？他退隐多年了。”苏明瞳不解道。
“虽退隐多年，但他在军中积威仍盛，可达到振臂一呼，万人相和的地步，不容小觑。”陆判手撑桌面，点着幽兰沐雨图道。
“你这是分析两派势力吗？承安军，京畿卫和明王一派；威宁军，御林军和定国公一派？”苏明瞳重新坐下，拿着纸张眉间深锁。
陆湛没有回答，就听一旁陆判道：“你打算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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