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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戍王陆湛


  戍王府追魂园

  “王爷,真的和小人无关呐。”跪在地上的男子看到园子里摆放的种种刑具,已然吓得尿了裤子。他身子抖得厉害,话也说不利索了,卸下了往日所有的耀武扬威,只余万般惊惧。

  陆湛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闭目不语。男子嚎啕大哭着跪行到他脚边,连连磕头求饶。陆湛不耐烦,一脚踹在他心口,将他口鼻踹出血来。

  “上刑。”他吩咐道,于是身后侍卫过来将男子架上刑台。谁料还不待动手,对方已然晕了过去。

  “废物。”陆湛冷哼一声,叫过来十三道:“将人绑了扔给陆判,或剜眼或削足随他,只要能开口,生死不论。”

  十三领命带人离开,刚出了东园,就听西园传来阵阵惨叫。他将人丢给其余侍卫,让他们先去安排,自己转弯去往西园。

  十三跨进园子,就见地上血流成河,碎肢遍地。三匹雪狼正在啃食两颗脑袋。不远处一名女子披发赤足跌在地上,她的身上衣衫撕裂,现出条条鞭痕。女子似乎精神崩溃,捂着脑袋,口中尖叫连连。旁边椅子上坐着个年轻男子,正不耐烦的用鞭把点着手心。

  仆役递过来一杯茶,他怒道:“喝个屁呀。快一天了,什么也没问出来。”

  陆十三走过来抱拳:“见过大管家。”文润拧眉撇了他一眼:“王爷那边可有进展?”

  十三赶紧道:“祁通熬不住,说了些,正在核实;皮梁还未用刑就晕了,王爷让交给三爷。”

  文润点点头,屈指敲了敲桌子,旁边仆役连忙将茶碗递过来。他只喝一口就吐在地上骂道:“没个眼力见的,茶凉了不知道换啊?再如此,一个个都拉到集上贱卖了事。”

  仆役抱着茶壶小跑着赶去换茶,文润只觉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今天诸事不顺。他看了看瘫在地上抖成泥的女子道:“去叫马婆子来。”

  不多时,一名脸生怪痣的四十多岁女子匆匆走来,先向文润行了礼,然后站起来静听吩咐。

  “扒了衣服扔到前院猴崽子们那里给他们玩玩。若是说了实话便罢,若还不说,那便拔了舌头喂狼吧。”文润说完不看众人,起身拎着鞭子出了园子,鞭上淋漓鲜血滴落一地。

  湛园

  文润将手里鞭子交给左右,令侍卫通报了一声,便掀起帘子进了屋。

  房内,十三正在帮陆湛拆解绷带,他一圈圈除去染血的布带,又拿过一旁早已铺好药膏的新绷带为陆湛换上。

  文润在一旁没有出声,陆湛仍然微微阖目,坐在床上犹如泥塑。

  十三换好药行礼退出,陆湛方才缓缓睁开眼睛。

  文润上前不待开口,便听他声音疲惫地道:“乐钧他们几个跪了多久了?”

  “启禀王爷,已经三天了。”

  文润说完,就见陆湛点点头道:“教训受够了就放了,把他们贬到下面去,你看着再另选几个上来。”

  文润不做声,陆湛喑哑道:“怎么?不愿意?”

  文润跪下道:“王爷,乐钧和姜慎跟随您多年,此次遇袭实非他们之过。您如此处置恐怕会中别人的计,如了他人之意。”

  “元汲,本王身上的伤,你可还要再看看?”陆湛撑住床沿艰难走来。

  文润低头,不再分辩。他行了礼便退出去了。

  院子里,文润脸色阴郁地走着,就见陆判阔步行来,手中提着一个木笼。文润抱拳道:“三爷。”

  陆判看看他脸色,叹口气:“此次回京实属不易,谁会想到如此多的波折。没出陇右就遇到了偷袭,临近桓都又来一拨,还折损了许多兄弟,连宗亭也伤重而亡。宗亭跟了他十年。结果到现在也没查出刺客的蛛丝马迹,他着急在所难免。骂你几句听着便是,你不必往心里去。”

  文润脸色稍霁:“多谢三爷。我并不是为自己,只是担心王爷。他身上有伤,又不肯好好吃药休息。查案子有我们就行了,他何必亲力亲为?”

  “那是承安军的虎符,不是别的什么东西。是陆家世世代代守护的,可调动十万大军的物什。”陆判拍拍文润的肩:“你去忙吧,我看着他呢。”文润行礼走出湛园,自去安排了。

  陆判进屋,就看到戍王捏着半枚玉珏出神。他走上前望了望道:“又在想宗亭?你放心,他的仇,所有死去兄弟的仇都会报的。”

  陆湛一边将玉珏收起,一边疲惫道:“我欠了他,不知何时能还清。”

  “当时情形下,他已落入歹人之手,若你不射箭,他怕是也会自裁。以他的性格,怎可能白白受辱?”陆判从架子上取下巾帕,浸湿了递过来。

  陆湛接过,将巾帕敷在眼睛上:“他临死前提到的那件事,有进展了吗?”

  陆判摇头道:“时隔多年,仅凭半枚玉珏,太难了,如大海捞针,只能缓缓图之。”

  桓都皇宫

  桓帝谢韫坐在御书房批折子,老内监福顺从旁伺候。

  谢韫拿过最后一本奏折,忽然想起什么,放下笔道:“戍王府的折子今天还没有呈上来吗?”

  福顺忙近前躬身道:“启奏陛下,戍王府的折子今日还没送到。”

  “已经几天了?”谢韫靠在椅子上,觉得有些疲累。

  福顺会意,为他端来一杯茶,又随手将香炉里的安神香添了些:“陛下,戍王殿下连续上折子请罪已经二十天了。自从回京,天天都有。”

  谢韫点点头:“虎符丢失之事,他作为负责押送之人,难辞其咎。御医近两日去过了吗?他的伤势如何?”

  “前日去过了,说只好了三成。”福顺回道。

  谢韫皱皱眉,刚要说话,一名小内监疾走进来道:“回陛下,翰林院刚刚送来的戍王府的两封奏折。”

  谢韫打开第一份,顿时眉间拧成一团:歪歪扭扭的字迹几乎使人看不明白,似乎执笔之人伤痛难忍,几乎无法正常下笔。内容与之前雷同,还是为自己丢失了承安军的虎符而哀哀痛心,请求桓帝降罪。

  可是他的伤已经如此严重了吗?

  谢韫一边想一边打开第二份,不由气得七窍生烟,只见奏折上写道:

  舅舅容禀:

  自得知穆容归于昭华宫,湛夜夜难寐,辗转反侧,思念成疾。

  情爱之于凡人,不外如是。湛俗世凡胎,穆容乃湛心爱之人,时时记挂于心。若其不归,恐湛心神受困,伤重难愈,命不久矣。

  恳请舅舅下恩旨,令昭华宫将其送还,湛愿出任何代价。

  再拜,叩谢皇恩

  桓帝不待看完,将折子狠狠砸在桌面,顿时墨汁四溅,茶盏也被碰落于地,碎裂成片。

  “不屑竖子,他不要命了。都伤成这样,还记挂着一个小小男宠。若是他父亲母亲泉下有知,又当如何?”谢韫气得横眉立目,话都说不顺畅,内监宫女慌不迭地跪了一地。

  福顺赶忙上前劝慰:“陛下息怒。戍王殿下从北疆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兴许只是贪恋旧人。听说他和那个琴师相识于五年前。但因为个中原因,琴师不肯随他去北疆,两人方才分开。现下戍王来京城,原指望能相见,结果……”

  “结果被小九截去了,是吧?”谢韫冷哼一声。“福顺,你亲自去一趟戍王府,看看他情况如何。”

  “老奴遵旨。”福顺领命而去。

  老内监被引进戍王府时,只觉置身男儿的世界。

  有人在后院宽阔沙场习武,均赤着上身,或持刀剑,或持棍棒对打,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有人在亭子里对弈弹琴,曲声悠扬。

  有人在树下喝酒作诗,酒香弥漫中,挥毫泼墨,畅快淋漓。

  有人在谭边说笑钓鱼,自在悠然。

  福顺不由对来接他的管家文润笑言道:“王爷府里果然别有意趣。”

  文润拱手道:“公公谬赞。请随我来。”说着将他领到湛园。

  站在园门口,福顺抬头看门廊下的匾额,“湛园”两字桀骜地立在上面。

  果然是戍王的风格,连园子都直接以自己的名字命名,够直白,够干脆,也够霸气。

  文润将他领进院子,命人伺候看茶,便告辞出去了。

  带领福顺进门的是两名丫鬟,一人着蓝衫一人着绿裙。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喝骂声,还有椅凳翻倒声,夹杂着沉闷的咳嗽声和低低劝慰声。

  丫鬟打起帘子,引福顺进入内室。

  进得门来,福顺才发现地上跪着一人,身上的丹红色衫子已被人扯破,露出胳膊上的长长鞭痕。

  戍王陆湛正披发坐在床沿,仅着里衣。他见福顺进来,正欲站起,却仿佛牵动了伤口,又痛苦地跌坐回去。

  “让公公见笑了。”他哑声道。

  福顺见他面无血色,双唇皲裂,目光无神,身上的里衣还渗着斑斑血迹。

  陆湛命人将跪在地上的婢女拖出去,挥退其他两名婢女,然后令站在他身旁之人上茶:“公公此次微服前来,湛没有准备,如此形容,还望见谅。”他说着艰难拱了拱手。

  见他形容憔悴,福顺不欲久留,将桓帝对他的关切之意转达后,又委婉劝道:“王爷,既然九公主先碰到了穆容公子,并将其带回了昭华宫,老奴劝王爷还是放手吧。公主不会亏待他,况且天涯何处无芳草。”

  陆湛撑着床沿听他说完,神色郁郁,久久不语。他想辩驳,却最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只是点点头道:“多谢公公好意,湛铭记在心。”

  福顺正欲告辞,陆湛请他稍候,他命旁边的陆判从里屋拿出两个盒子,一个大一个小。

  陆判将盒子交给福顺,福顺就听戍王苦笑道:“烦劳公公将这些交给舅舅。大盒子里是北疆著名的老山参,滋补身体最是有效,请舅舅和外祖母笑纳;小盒子里是家母的遗物,家母临终前让湛把它带回桓都,交给外祖母。幸好这些没被劫去。”

  福顺一听是瑶泽长公主的遗物,顿时又郑重几分,他向戍王躬身道:“王爷且先养病,陛下还等着王爷伤愈进宫呢。”

  陆湛命陆判送出福顺。

  出了园门,福顺问陆判道:“老奴多嘴,敢问刚才殿下因何事责罚那命宫女?”

  陆三爷忙冲他拱拱手道:“让公公见笑了。王爷因恼她不知分寸,着了红衣,所以才罚她。”

  福顺点点头道:“听闻王爷喜着红装,这丫头不知分寸,不懂避讳,擅自穿了主子心仪的颜色,原也该罚。只是,老奴观她眉眼颇似故去的杨家小姐,不知是否是看错了。”

  陆判又赶忙道:“公公好眼力。我戍王府阖府上下均为男子这是人所共知的事。王爷初来桓都,又逢王妃故去一年之机,因此特意买了几个丫头回来。谁料今日就让公公瞧了笑话。”

  福顺不由赞道:“王爷虽喜男子,但对王妃还是不薄的。”

  待出了府门,宫中车驾早已等候多时,福顺坐上马车兀自回宫禀报去了。

  乾元殿后殿

  桓帝谢韫看着福顺带回的两样东西,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这个傻孩子,他自己的身子不是最需要补养的吗?

  暴戾任性了些,但终究是孝顺的。谢韫不由心中有了计较。

  他又拿出小盒子里的凤簪,谢韫一眼认出这是妹妹瑶泽当年过十五岁生日时,他特意从首饰铺子里给她定做的,当世只此一支。

  一年前,北疆传来噩耗,继戍王妃杨姮病死后,长公主谢瑶泽也在两个月后卒于庵堂,溘然长逝。

  今日再见凤簪,可是那个头插凤簪,叫他皇兄的身影却留在北疆,再也回不来了。

  桓帝谢韫站起身,从密室暗匣里拿出一根莹润的白玉簪,他把两支簪子攥在手里,深深叹息。

  今天是先皇后李氏和妹妹瑶泽的忌日,姑嫂两个相隔十年,同日而亡。

  他曾经深爱并立誓守护的两个人,如今都不在了。

  戍王府

  书房里,夜半无声。陆十三一下一下的研着墨,看他家王爷画了一张又一张。

  画上的女子或巧笑倩兮或蹙眉微怒,或坐或行,张张传神入骨的宛如真身。

  唉,王爷又在思念王妃了。

  可是,十三很困惑,王妃从来不戴赤金步摇,更不会如此喜怒形于色。

  王爷每次都画这个女子,不是王妃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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