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最后的人性 四

　　??“好，”老军人本该是沉稳的声音中透出了一丝激动，“那么以真理骑士的名义，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他问女牧师：“托莱多大人在何处？没有他在场指点，我不知道该如何为卡琳小姐治疗。”

　　“托莱多大人是谁？”艾莉西亚问。

　　女牧师答道：“托莱多大人是缚日者的金先生，始源骑士学院的现任院长，黄金之塔的主人。他为了你的妹妹动用了所有可动用的力量，几乎不计后果。”

　　他们是好人，艾莉西亚感到眼球周围的温度与湿度都在升高。就在她哽咽的同时，卡琳满是裸露血肉的双手抓起一块丝巾，塞到口中用尽力气咬住，小小的身躯因为痛苦而佝偻着满床打滚。

　　“卡琳！”红发少女的泪流了下来。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卡琳额上，妹妹该有多痛苦？她抱住卡琳，妹妹的双手无法抑制地在她身上不住抓挠。剧痛之下的卡琳力气大得超乎想象，隔着几层布料还是在艾莉西亚的双臂、脊背和胸口留下道道血痕。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肌肤在她的指甲下支离破碎，她的指尖沾着我的血，我甚至见到了自己手指上的骨头，我却一点都不疼？为什么妹妹要一个人遭受这种痛苦？

　　“我去找托莱多大人。”女牧师朝外跑。橡木大门在她到达前就开了，一个穿着白袍、留着一大蓬花白胡子的老头以与女牧师同样的匆忙跑了进来。老头微微发喘，精神却很健旺，白袍的胸膛上绘着被铁链捆住的太阳。他是缚日者，他一定就是金先生托莱多，能拯救妹妹的人。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艾莉西亚无暇分辨他们的面容，放下卡琳，身子一晃站到老头跟前。

　　“你就是托莱多？”她的心中已经没有余裕来保持礼貌。

　　老头只扫了她一眼，就把目光投向卡琳。“孩子！”他叫嚷着奔向床，惶恐的神情与红发少女一模一样，“怎么会这样？”

　　“金先生，”萨尔克团长敬了军礼，“请您立刻把治疗方法告诉我。我们多耽搁一刻，卡琳小姐就多经受一刻的痛苦。”

　　“好，好，”金先生托莱多从怀中掏出一张信纸，“纳特先生，请到这边来。”

　　纳特手中握着一个玻璃瓶走了进来：“好的，大人。”

　　纳特？艾莉西亚才注意到，医生竟然也来了。他是怎么来到日曜城的？是谁为他提供了传送法阵？那些缚日者吗？纳特向红发少女颔首致意，又向托莱多点了点头。健壮的老头便以与他外形不相符的轻柔按住卡琳。医生用左手捏住卡琳下颌，轻轻晃动着使她松开牙关，将被咬得失去本来形状的枕头从她嘴里拉出来。接着，他将玻璃瓶中的药粉倒了一些进卡琳嘴里。

　　正使尽力气挣扎的小女孩渐渐平静，撕扯着床单的双手也放松了。她睁开眼，胸脯因为喘息而剧烈地起伏：“纳、纳特？”

　　她得救了，艾莉西亚欣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她想要感谢，感谢纳特，感谢女牧师，感谢有点神经质的白胡子老头金先生，感谢所有帮助过她们的人。

　　“是我，”年轻的医生用手帕轻轻为卡琳拭去额上的汗水，“好不容易赶上了。放心吧，大家一定会治好你的。娜塔莉，你也过来，我看了托莱多大人的治疗方案，过一会可能会需要你担任助手。”

　　“没有问题，纳特先生。”一直等候在门外的女人答道，她仪态优雅地踏入房间，向每一个见到的人都躬身行礼。

　　全神贯注在卡琳身上、刚刚才有一点放松心情的红发少女瞬间警觉，她记得这个声音。不光记得，而且印象深刻。她抬起头，视线触及女人时，浑身都因为惊愕而动弹不得。被纳特称作娜塔莉的女人棕发，二十六七岁年纪，正是黑太子普洛特·泰利斯的护卫。

　　“你是？”红发少女冷静下来，恢复了行动能力。

　　“在下是卡雷塞斯城泰伦特商会的秘书长娜塔莉，”娜塔莉微笑着自我介绍，看似无意地挡在艾莉西亚姐妹之间，“眼下，治好卡琳小姐是最重要的。其他任何事情都可以之后再议，我想各位大人和艾莉西亚骑士都是这个想法。”

　　女秘书长的话获得了一片赞同。不，她不是在和你们说话。艾莉西亚很清楚，也无可奈何。娜塔莉的意见与其说是正确的，不如说是眼前唯一的选择。

　　“不！”唯一的反对声来自他们想要拯救的对象。黑发的小女孩支起上身：“姐姐，我说了，我不想见到你低声下气央求别人的模样。我……对不起……但是如果要用你的尊严去交换，不，我宁可去死。”卡琳耗尽了力气，躺下身子，全身大汗淋漓，在窗口透进的阳光下泛着闪亮的光泽。她躺着骂道：“老、老头，不要脸的东西，你真卑鄙。”

　　卡琳怎么了？

　　“我？”托莱多嚷道，语气犹如踩到了一条蛇。

　　卡琳指着萨尔克团长：“我……我绝对不要你救我。滚、滚开！”

　　从来没有人敢对真理骑士团威严的团长说滚字，费迪南·卡斯蒂利亚陛下也不敢，就连纳特都变了脸色。艾莉西亚忍不住又要流泪：“别说了，卡琳，姐姐求你，别说了。”她像是踉踉跄跄地站到萨尔克团长跟前，扑通一声重重地跪下：“大人，我妹妹她，她，她——”她想不出该怎样解释。毫不夸张的说，在皇帝驾崩的当下，萨尔克团长可谓整个帝国最重要的人。平日里，他给人的印象就只有刚毅，严格，公正，他当众被辱骂会有何反应？艾莉西亚根本不敢去考虑后果。

　　“萨尔克大人，”金先生托莱多适时介入了对话，“因为可怕的疼痛，卡琳小姐的精神状况不稳定。看在我的面子上，您对她可千万不要当真。”

　　萨尔克面无表情，金先生毫不退缩。两人对视了片刻，老团长俯下身扶起艾莉西亚：“虽然只是口头的，我们的协议已经达成。对真理骑士来说，协议是相当神圣的，我不会因为令妹的无礼而毁约。另外，艾莉西亚骑士，”老军人严厉起来，“即便我是你的团长，也不可随意向我下跪！令妹说的没错，请牢记自己的尊严与骄傲，在整个艾提纳，你只需要对皇帝陛下一人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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