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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虚幻之门 一


  ??赫特查尔的武士们就在女王玫瑰镇西面不到三十公里的树林,分散在三个营地里。不知他们是出于何种目的,没有选择直接出现在莫西卡人面前。女王玫瑰镇地处整个新莫西卡的西部,附近的人口都集中在镇上,周围人烟稀少,连红翼队在此也不过驻扎了十来个人。

  加西亚的家就在那里。纳特一直以为他这位朋友只是个纨绔子弟,但是在阳光森林的表现来看,绝对当得起朋友二字。如果石人们真的发难,他家在镇上肯定首当其冲。想到此事,不能亲眼见到石人如何炼制智慧药的遗憾就立刻缩到头脑最不起眼的角落去了。

  石人们的调查,由斯图亚特领主亲自负责接待,连红翼队都小心的瞒住了。现在城里又多了上百名真理骑士,光是想想,纳特都觉得领主很辛苦。娜塔莉把情况告诉纳特之后立刻赶了回去。整个新莫西卡找不出比她赫特查尔语更好的人了,她得担任翻译去。

  “晚上七点,请务必到泰伦特总部来,事关重大,赫特查尔人想见您。”

  “一定到。”

  娜塔莉走后,纳特就一直处于恍惚状态。虽然他明知道这样对病人很无礼,但是事情过于重大,实在难以控制心绪。

  午餐的餐桌上,在第三次无意识的把叉子伸到卡琳的盘子里后,对面的艾莉西亚不满的敲着桌子:“酒都没有,还老是吃别人的食物,你也太小气了吧?心疼付给我们的钱?”

  帕梅拉忧心忡忡,纳特从来没有过现在这般心不在焉。

  “肯定不是,”卡琳说,她手臂还使不上力,举刀叉有点费力,“吃的很丰盛啊,纳特先生一定是有心事。”

  “很丰盛,很丰盛。”巴蒙德老人附和,他对黑发的小女孩很亲近。他切肉的动作笨拙,握刀的手有些发抖,半天都切不下一小块牛肉。艾莉西亚把在键盘里的肉切好放到老人盘子里,分了几块给卡琳,她挥着油腻的刀:“你要观察我多久啊?我只请了半天假,要是下午有事,队长会来找我的。”

  “医生!有医生在吗?”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说法,真理骑士们的中队长艾曼纽尔闯进门来,抱着一个红翼队的卫士。

  艾莉西亚立刻放下刀叉起身:“队长!发生什么了?”

  纳特的动作比她还快了一线,他什么都不问,从骑士队长的手中接过卫士。卫士的胸口有一处细剑造成的刺伤,血正从那里向外冒,医生手上身上顿时鲜红一片。帕梅拉早已从餐桌离开,小跑着冲进房间。

  “立刻手术,”纳特抱着卫士跟了进去,“生命没有危险,你们一起进来帮忙。”艾曼纽尔和艾莉西亚也跃进了手术室。

  卫士艰难的呼吸着,看得出来想说谢谢。纳特冲他摇了摇头,把他放到病床上。病床边的两张矮桌上,帕梅拉已经准备好了各种用具药品。纳特剪开卫士的衣服,毫不犹豫的说:“没时间麻醉,你们按住他。”

  三个人——艾曼纽尔·肖特队长,艾莉西亚和卫士一同点头。血流的很多,幸好伤口不深,对纳特来说不困难。消毒、按压止血、上药顷刻就完成了,纳特与帕梅拉配合得就像同一个人,看他们娴熟的把各种物品互相传递,动作准确快速,简直堪称艺术。就连受了伤的卫士,也尽量把头仰起,几乎忘了他们在处理的是自己的伤口。

  医生的双手牢牢按在卫士胸口,帕梅拉拿起手帕,替纳特和她本人擦去额头的汗水。只是短短几分钟,而且已是秋天,两人都已经满头大汗。两名真理骑士看到小姑娘嘴角还有沾到的蘑菇酱,她都来不及擦一擦,敬意顿生。

  纳特说,呼吸有些急促:“要缝合伤口了,忍住朋友,其实不算很疼。”

  卫士闭上眼睛。帕梅拉替他按住卫士的胸,纳特调整了呼吸,拿起针线。就在他凝神屏息将要落针时,卫士突然一阵痉挛。帕梅拉措手不及,伤口一下被扯开,大股的血块一下从创口涌泉似的迸流而出。卫士因痉挛而产生的肌肉收缩力道极大,艾莉西亚与肖特两人都是真理骑士,竟然完全压不住。

  “稳住,兄弟!”肖特叫道。

  “没用,他失去意识了!医生,快想办法呀。”艾莉西亚咬着牙,硬是把卫士的双腿按得纹丝不动。但是肖特使尽全力也无法按不住卫士的上半身,纳特根本不可能缝合伤口。

  卫士张大了口,血在胸口朝外不住的冒,转瞬间流过床单,滴滴答答的地板上聚了一滩。我也在想啊,年轻的医生心里知道情况紧急,但是他冷静无比,从外表到内里全无焦躁。焦躁的医生不仅是没有用处的,而且是有害的。

  帕梅拉吓得要哭,医生喝道:“不能慌!想想你的舞,沉稳如岩!”

  小姑娘身子一颤,双手用力,出血登时变缓。

  但这只能缓解一时。现在的出血量不像是简单的剑伤,从他呼吸判断没有伤到肺部,找不出痉挛的原因。不管怎样,即便找不出原因,也得先止住才行。可是,实在太奇怪了,如此激烈的抽搐,纳特行医十年,从没见过。没有时间了,他已经没多少血可流了,怎么办?

  “给,可以试试这个。”有人递过来一个小碗,碗里是纳特熟悉的黑色粉末。他蓦地记起巴蒙德老人误服之后的情况。

  想也不想,纳特抄起一把粉末,直接洒进卫士喉咙。医生的眼睛清晰的映出药粉遇到唾液渐渐化开的景象,那黑色消散的同时,在四个人手下不住蹿动的身躯也随之平静下来。卫士轻轻的呼吸着,睁开双眼,虚弱却沉着的说道:“谢谢,医生。”

  药到病除,纳特脑中只剩了一个词,无数药剂师追求的梦想。当然,这个梦想从来无人能实现。才几秒就不再痉挛,还恢复了神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抑制住就要沸腾的思维,与帕梅拉默契的对视一眼,纳特手起针落,开始缝合伤口。

  卫士神色安详,肖特与艾莉西亚于是不再压着他。医生转眼完工,顾不得满手鲜血,擦着额头,那儿又被豆大的汗珠占据了:“朋友,你真是个勇敢的人。从来没有人在不做麻醉就缝针的情况下还像你这么镇定。”

  “完了?”卫士问。

  纳特微微颔首。手术虽短,精神上的紧张容易令人疲劳,他一时间不想说话。

  卫士面露讶色:“我没感觉到您的针。”

  “没感觉到?”除了卫士,纳特、帕梅拉和两名骑士异口同声的嚷道。最起码的经验告诉他们,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卫士本人没有知觉。而他们都看到了,卫士确实是清醒着的。

  “看来也是这药的作用呢。”卡琳站在四人的身后,托着玻璃皿,不疾不徐的说道。刚才把药送到纳特手边让他尝试的就是她,一试之下果然有效。

  “你怎么知道的?”纳特问。

  “奥古斯丁老爷爷那么严重的咳嗽,只舔了一点就好了,我想药粉能让人镇定下来。我看你束手无策的样子,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就拿来让你试一试。”

  纳特一窒,这就是所谓外行人的胆大吧。“朋友,”他问卫士,“你现在感觉如何?”

  后者失血极多,但是精神只是略显萎靡,看起来比纳特状况反倒好些。他稍稍转了下头:“伤口已经不痛了,您真是医术高超。”

  不痛了?纳特结果卡琳手里的玻璃皿,怔怔的盯着其中的黑色粉末。是自己听错了,还是他在说胡话?卫士滔滔不绝:“真该好好感谢您,纳特先生。虽然我受了伤,伤还很重,流了很多血,可是能见识您的医术,我甚至对自己受伤感到庆幸。啊,庆幸,确实如此,真是太好了。您真是太好了,纳特医生!因为您的拯救,我觉得我在红翼队当差,执行危险的任务,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了!”

  他可真是个话唠,刚捡回一条命就说个没完。纳特不耐的让他闭嘴:“安静,朋友,你需要休息。”

  “哦医生,我只是表达我的谢意。您真是太友好、太可敬了。看我躺在其上的病床,您的诊所连病床都如此美观大方,造型古朴,纹饰精美,简直不失为一件艺术品了。啊当然,还有您,肖特队长,您真不愧是真理骑士,连我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您都不惜脏污了自己整洁的制服。哦对了,我几乎忘记您是为了什么才带领我们战斗的,您是多么高尚……”

  “帕梅拉留下照看他,我们走。”纳特抱着玻璃皿逃出了手术室。

  肖特、艾莉西亚和卡琳紧随其后鱼贯而出,人人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

  “你怎么救了这么个玩意?还不如……”红发少女冲着纳特嚷道,想起自己的队长在,硬生生憋住了后半句话。

  她说的有道理,纳特很难得的对此类言论感到赞同。

  “艾莉西亚,应该谢谢医生。本人是真理骑士团肖特中队的中队长艾曼纽尔·肖特,没听错的话,您是叫纳特?”肖特行了骑士礼,“感谢您的……”艾曼纽尔·肖特的脑子不是太好,连带艾提纳语说的很差,他本想说“鄙人”,他说错了。

  “同样感谢你们,”医生还在擦汗,“否则我救不活他。特别是你,卡琳小姐,搞不好你的大胆建议促成了医学史的一大发现呢。”他已经可以推测黑色粉末的药效至少有镇定一个功能,正如从没见过石人们所称的智慧药剂效果那么好的安眠药,他也从没见过如这黑色粉末般有效的镇定剂。

  “有这么伟大?”

  “就是这么伟大。”

  他边说边用手指沾了一点药粉送到眼前。很不起眼,手感像是细盐。纳特嗅了嗅,没什么气味。就他所知,确实有些药物的问世纯系偶然,甚至源自错误的操作。难道自己也遇到了这种巧合?不过,身为一名谨慎的医生,还不能肯定黑粉就一定能当作药来用了。他抓起赫洛德镇长的医术,翻到智慧药剂那一页,又读了一遍。目前的两个病例一个是误服,一个是救急,都不足以作为试验结果,万一副作用大的话……

  可以等午饭吃完再仔细考虑,他想。“来吧,我们继续……”纳特招呼姐妹俩,话出口半句就闭嘴了。

  家具,陈设,墙壁,楼梯,所有的一切都仿佛水中的倒影,起了阵阵涟漪。艾莉西亚姐妹,真理骑士的队长,老人,都隐入水面之后,只留下模糊的身形。他们在说着什么,手足好像还在焦急的晃动,但是纳特什么都听不到。

  他闭上眼,用力摇动脑袋。再睁开时,他发现不在自己的诊所里了。现在他所处的是一间奇特的房间,像是酒窖。房间极大,没有窗户,却一片明亮;靠近四壁稀稀落落排列着十来座木架,木架上陈列有一个个瓶子。纳特迟疑着走近一座架子,那些瓶子上贴着统一的标签,写着不同的文字。有一小部分是古代艾提纳文,学医的时候他曾学过,勉强能看得懂;大部分纳特都不认识,看起来是某种更加古老的文字。

  在做梦,一定是在做梦,纳特又闭上眼睛。做个手术,累得直接昏倒了吗?再度睁眼,他发现自己依旧在那奇怪的房间里。

  气氛异样起来。他又环视了一遍房间,他看到一扇大门吱呀一声轻轻的打开,有人进来了。看清那个人,纳特在外的皮肤微微发颤,寒意开始爬上脊背。

  “赫拉德镇长!”年轻的医生惊愕的嚷道。

  “对,是我,”赫拉德镇长不再是一副老迈的模样,他的头发仍旧花白,但是皮肤红润而富有弹性,嗓音清晰有力,“欢迎,纳特先生,你终于来了。”

  纳特嘴唇发干,他还存了一个念想:“你没有死?”

  “死?”镇长笑道,“我当然死了。”

  死去的镇长还在说话,但是纳特都听不到了。他咕咚一声栽倒在地,真的昏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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