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虚幻之门 二

　　??“你已经是医生了，听到死亡，还觉得惊讶吗？”赫拉德镇长问。

　　纳特坐在他身边，手里有一个苹果，镇长给的，他不敢吃。

　　“有，有一点。”

　　赫拉德轻笑起来：“被恐惧压倒了求知欲，可算不上合格的医生。”

　　两人现在的位置，在一座小山的山顶。山顶预备了桌椅和点心，当然还有苹果。纳特昏倒后立刻又醒来，身上也没摔疼。变得年轻的老镇长领着他出了房间，走出一座城堡，来到这座小山上。

　　医生总觉得不对劲，山上草木茂盛，可是他一路上没有见到一只小动物，草丛泥土间也没有一只虫子，耳中更听不到鸟语虫鸣。回望城堡，城堡四四方方十分简陋，灰色岩石垒砌的矮小城墙将两座塔楼、一座有着圆顶的建筑围在其中，他们就是从圆顶建筑里出来的。城堡里没有马厩，没有仓库，也不见粮食柴禾，城墙上只有零星几个守卫在来来回回。他极目远眺，四方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灰蒙蒙的天空，看不到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

　　赫拉德由他四处张望，在医生的疑惑到达顶点之前问道：“想问这是哪儿？担心自己死了？”

　　纳特连点头都不太敢。

　　赫拉德又笑了：“放心吧，你现在只是在梦里。”

　　“梦！”

　　“对，梦，不过梦有点特殊而已。比如说，我是确实死了哟。”赫拉德说。

　　“……我为什么会梦见你？我对你印象不深，更不可能产生感情。”纳特纳闷的自言自语。

　　赫拉德笑得前仰后合：“不是你梦见我，而是你我在梦境里相遇。我们现在所处的空间，就是梦之主的领域。每个有办法让自己的思维进入这个空间的人，都可以互相交流。而且，即使死了，思维还可以继续存在，或者说灵魂，差不多一个意思。”

　　纳特叉开手指撑住脸，再次对自己说：“梦怎么能这样真实……”

　　“看来你压根不信我说的。”前镇长脸上笑意不变。

　　“当然不信。我觉得我该醒了，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医生想到自己的病人们，客人们，试验对象们，还有晚上得去见石人们，工作多得让他不得不胸闷。醒来，醒来，他在脑中大喊大叫。

　　“我得给点证据你了，”赫拉德竖起一根手指，“如果你觉得你是处于自己的梦境中，那你所梦到的所有内容只能是自己已知的，不能是未知的，对吗？”

　　纳特没能醒得来，当然他还是觉得自己在梦中。我在梦里思维还是挺清晰的嘛，他想。

　　“那你看看你我出来的城堡，仔细看，看清细节。新莫西卡或者艾提纳，还有赫特查尔人的诺奇蒂兰城，可曾见过同样风格的建筑？”

　　纳特遥望城堡，果然，城堡虽然简陋，特色却鲜明。他确实不记得在任何地方见过类似的圆顶建筑，还有外高内低的双层城墙。靠空想能想出从没见过的建筑吗？他开始有一点相信赫拉德的话了。

　　“看来你还是不怎么信。那么，再给个证据。我问你，你是怎样在一夜之间学会使剑的？”

　　年轻的医生为此疑惑了很久，他有种答案非比寻常的预感。

　　“就在这个梦境里，准确的说在山后，你练了二十年剑。当然，那时你缺少进入这个空间的媒介，是靠着一本书的力量才能进来的。所以出去的时候，不能保全记忆。”赫拉德指指山下，纳特看到山脚有几个假人，有几个人正在练剑。

　　“可是，二十年？”

　　“梦里的时间流动某些情况下可以变得很慢，一夜百年也未尝不可。”

　　纳特的心剧烈的跳动。原来如此，难怪自己醒来后一直有种练过很久剑的感觉，艾莉西亚也说过，差不多是二十年。那么，只一夜就相当于百年的话，用来研究医术——不，不止医术，这样还有什么是不能学会的？

　　“谢谢。”纳特伸出手去，他已经信了。否则的话，确实没有其他解释了。他握住赫拉德手，注意到触感就像真的一样。

　　“不过，为什么你要帮我？”

　　“笨蛋，我不是要帮你，”赫拉德骂道，“我是为了海之箴言！”

　　“海之箴言？”

　　“我给你的那本书！你是新莫西卡，可能也是艾提纳最好的医生，我才把它给了你，你却把它放兜里到处带着跑，还带去石人那边！你要是死了，被他们拿去火化掉献给太阳神托南辛了，海之箴言不就从此没了？”赫拉德越说越大声。

　　纳特挠头：“那本书，很重要？”想起书上记载了许多了不得的医学知识，好像确实重要。被赫拉德一说，他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重要？”重新变得年轻的老镇长气愤溢于言表，“那可是玛尔斯医生留下的！要不是我几年前重新找到，现在已经彻底失传了！”

　　“玛尔斯医生？哪个玛尔斯医生？”

　　“还能是哪个？两千年前的那个牧师，艾提纳历史上第一位真正的医生！”

　　“那海之箴言是……”

　　“玛尔斯医生参加创世纪前记录下的，他本人医术的精华部分。按理没有理由要在那种仪式前这样做，但是据传是日暮公爵劝他这样做的。结果谁能料到不幸被公爵言中，医生在仪式中意外丧生。幸好，他至少留下了这本东西。”

　　纳特肃然起敬。玛尔斯医生，每一个医生都不可能没有听说过的名字，麻醉技术，外科手术，消毒技术，一项项拯救了无数人的技艺都是这位两千年前的牧师所发明。自他开始，治疗的含义便不仅限于昂贵的牧师神术。此外，他还创办了人类有史以来第一所医学学院，开始批量培养医生。他最后的结局也令人感慨，玛尔斯医生参加了那场名为创世纪的仪式，为了世界的未来献出了生命。

　　那些传说他从小就听过，但是一直都只是当做传说。现在他得知了，传说不仅是真实的，自己还接触了传说的遗产。他不自觉的挺起了胸。站在山顶，明明没有风，他却明白无误的感受到了，上千年的历史正从身体中风一样流过。

　　“海之箴言……你是怎样得到的？”

　　“玛尔斯医生写完之后其实没有认真保存，因为包括他自己，谁也没有料到他会一去不回。创世纪之后的双子星战争持续了七年之久，海之箴言也就此失落在战乱中。借着玛尔斯医生创办的学校，现代医术还是保存了下来相当一部分。事情都过去两千年了，”赫拉德不停口的一气说下去，熟知历史，“我本也不知道会找到这本东西。十六年前，有个穿着气派的法师给了我一大堆东西，要交换我的一些收藏品。事情真是太奇怪了，我也是个法师，可和那个法师相比，我自认要当他学徒都差远了。他怎么会看中我的收藏品？我都怀疑在他那样的人眼里，世俗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兴趣。

　　“他给我的是几张魔法卷轴，几个耳环项链，当然都是魔法物品，而且贵的吓死人。他要的却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艺术品，对收藏家或者历史学家还有点用处，和他给我的东西根本不能同日而语。我当然也起过疑心，但是东西真假是很容易判断的，而且以那法师的奥术水平，我都不够被他骗的资格。东西换好，他又拿了几本书，说他要出趟远门，想请我保管。知道他预付的保管费是多少吗？”

　　“一千奥利乌？”纳特听得出神，报出了自己出诊单次最高价。他脑子里其实正一团糊涂，但是他牢牢抓住了关键，就是那本医书，赫拉德口中的海之箴言，比自己想象的更珍贵。

　　“一张时间停止卷轴！还在我家里放着哪，没被你那帮坏小子抢走。现在知道为什么我这么有钱了吧？跑题了，那法师要我保管的书里，有一本就是海之箴言。他说，要是一个月后他没回来，书就都归我。我年轻时候学过医术，法师走后我一本本看过来，没多少功夫就发现了这本东西不一般。”

　　纳特表示明白：“那法师再也没回来过，所以你……”

　　“不对！”赫拉德连连摇头，“他才半个月就回来了，又给了我一张法术陷阱的卷轴当报酬。说来惭愧，那法师当时才二十岁的样子，卷轴我到死都没学的会。啊又跑题了，我把书还给他，他只拿了其中两本，说其他的都没什么用，送给我当纪念了。至于法师为什么会有海之箴言，我就不知道了。

　　“法师走之前，我表示感谢。他走出很远，突然又折返回来，给我讲了件事，关于海之箴言的。为了这件事，他在我的家里又住了半个月才走。”

　　“是什么事？”察言观色，赫拉德表情凝重，必定不是小事。

　　“他告诉我玛尔斯医生的原话，”赫拉德仰望天空回忆往事，“‘我用红色记下的那种药，我虽然给它起名叫英雄之血，原料是恶魔花，其实药也该叫恶魔才对。但毕竟是我所发明，不忍心亲手让它失传。将来哪一位医生见到此书的，请替我把红色那一页烧掉吧。愿世上永远不再出现英雄。’法师说，每一任海之箴言的所有者都必须知道这段话，但直到他为止，从来也没人照着做。这是今天和你在这空间见面的目的——把玛尔斯医生的话转告给你。”

　　“药也该叫恶魔？我正要请教。”纳特说道。

　　“你问，你问。”

　　“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出石人们那种墨绿色的药，不管怎么试，都只有黑色的粉末。是哪里弄错了？”

　　“你没弄错，”赫拉德摇头，“药本来就该是黑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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