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比医学更神秘的是女人

　　??医生暗自叹息，他一心希望的是艾提纳人有朝一日滚出莫西卡。但是看到一个受伤的艾提纳骑士，他却情不自禁的犯了职业病。他把“南风”收回剑鞘，向骑士行了一礼，踏着大步走上前去。

　　骑士一愣，随即垂剑指地。纳特替骑士擦去血迹，监视伤口，是普通的碰伤。他身上总是备有常用药物，当即左手从身上三个口袋取出三个小瓶抓在指间，右手揭盖，取药，抹药，在骑士伤口上涂匀，用绷带包扎好。一套动作熟练准确，论精彩足可媲美帕梅拉的舞蹈，骑士看得目不暇接。须臾纳特完工，三个瓶子一一盖好，左臂一晃，药瓶又回到了原先的口袋里。

　　有站得近的强盗大声喝彩。骑士倒吸一口气，惊奇得无以复加。纳特得意洋洋，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而且，就算以后骑士找上门来看病，也只要稍稍留意就行，不用担心他会从手法里认出来。他在骑士肩头轻拍两下，倒退五步，拔出“南风”。

　　骑士举起剑，按照古老的礼节说道：“伊维斯特在上。在下是真理骑士团肖特中队的中队长艾曼纽尔·肖特，请报上您的姓名。”

　　纳特挥动两下手里的剑表示回答。他绝不说话。

　　艾曼纽尔一时无语。他知道附近有大盗里卡多出没，所以亲自护送辎重，没想到资料有误，强盗比预计的多了几倍。面前这个男人高高的个头，戴着黑色面罩，给敌人治疗尽心尽力，手法娴熟得闻所未闻。若不是情况特殊，他简直要立刻奉上好酒，与此人结为朋友。不料他不愿透露身份，挥剑的动作又不合礼节，显得相当傲慢。

　　纳特见自己都示意过了，骑士——他才懒得记名字——还是站着不动，认为还是不要再浪费时间为好，将剑朝下一劈。

　　艾曼纽尔全身都处在紧张状态里，见纳特挥剑，下一步就该是朝自己突刺了，连忙横剑抵挡。对方给自己裹了伤口，艾曼纽尔打定主意，先采取守势，聊以表达谢意。

　　然而他实在想的太多了。纳特不是向着他挥剑，而是在指挥强盗。果然，两个强盗会意，在艾曼纽尔身后一人一下，倒霉的中队长后脑中拳，当即昏迷。

　　惋惜的摇摇头，纳特以眼神向强盗们询问。强盗中有人说：“放心吧先生，所有的骑士与车夫都昏过去了。”

　　“很好，下面让我们看看战利品。”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医生这才开口说话，走向鸟车。

　　拉车的八只车鸟只是偶尔扑扑翅膀，一声都没有鸣叫过。纳特凝望，对那些坚硬而光滑、有人类腿一般长的巨喙心生畏惧。上一次见到车鸟，还是十来年前的事了。即使知道车鸟的性子温和，乘坐由它们拉的车还是需要勇气。与马匹相比，车鸟的好处是平稳、耐久，对饲料的要求也低得多，长途旅行的话速度不慢，短途则比不上马。纳特推算了一下，艾提纳人要是选择用马拉车，黄昏之前早就穿过森林了。

　　前三辆车上载的都是武器铠甲。纳特指挥强盗，把弓箭、长剑、战戟之类的武器搬下车，留下各类盔甲的部件。有一整辆车上装的都是箭与十字弓矢，想到里卡多的爱好，他当然立刻搬空了这辆车。剩下第四辆车基本上是空车，只有几个瘪口袋和一个不大的箱子。打开之后，里头装着两个卷轴盒和一个小一点的箱子。翻了翻盒子里装的卷轴，数量不多，大多是用于辅助骑士作战的，里卡多他们也可以用。小箱子上贴了红色的封印，封印上绘着一只鸟。

　　端详了一会，医生猜想那鸟多半是夜莺。既然封上了，不打开看一下不符合他个性。纳特举着箱子轻轻摇晃，想听听里面装的是什么。箱子上附了精致的锁，看来得用剑打开，他不想损坏箱子里面的东西。如果对里卡多他们没用，还得好好的还给骑士们，弄坏了就太失礼了。

　　“啊！”有人大叫了一声。

　　是个女孩的声音，纳特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落日的余晖下，林间还剩最后一线光明。纳特看到那又是一名真理骑士，一身皮甲，戴着头盔和面甲，看不到长相。骑士的个头很小，与骑着的高头大马对比明显。她身后还有一辆车，带有车厢，不见车夫，由一头车鸟拉着。

　　“你们……大家！大家怎么了？”那个骑士叫道，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

　　“放心，小姐，”一个强盗说道，对于女士，里卡多的部下还是礼貌周全的，“你的同伴们只是都昏过去了。”

　　“咦？都昏过去了？”女骑士晃动着脑袋，似乎在四下张望。纳特察觉到，她声音里的慌张成分消失了。

　　“当然，一个不剩。不想和他们一样的话，就不要动。我们有些事情要办，只要好好的站在一边，我们就不会伤害你。”强盗说着继续搬动车上的武器。

　　“原来如此，”女骑士的语气转为兴奋，“好吧。看在你们没有打伤什么人，还给我的队长包扎了份上，把东西放下我就放你们走。”

　　忙碌的强盗们停下手中的活，五秒钟后，迸发出哄堂大笑。

　　声音倒是挺活泼可爱的，能当上真理骑士应该很优秀，不过，她是被吓呆了吗？都说起胡话来了。纳特把箱子放在马车上，拔剑出鞘，想把锁削去。他回想起花冠火鸡削掉自己扣子，角度，力度，对了，还有速度也很重要——

　　正在比划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两个强盗在飞。

　　飞行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哗啦啦的一阵响，两个强盗落进了小树丛，树叶顿时漫天飞舞。

　　“我很认真的啊，”女骑士已经下了马，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看起来显得更矮了，“你们再不停手，我要打人了！我下手很重的！”

　　强盗们面面相觑，女骑士的行为实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纳特扭着头，朝女骑士挥了两下剑。强盗们如梦初醒，立刻有十来个人举起棍棒，像对付艾曼纽尔一样围了上去。

　　纳特不关心战斗。他劈开了箱子，里头是几封信件，有一封信的封蜡上也有和箱子上相同的鸟型标记，其他的则都是真理骑士团的花朵型印记。别人的信件可不能私下拆开，他又放了回去。信下面还垫着几张卷轴，对奥术一窍不通，纳特也放了回去。箱子中还有一个口袋，沉甸甸的全是钱币，大约是骑士们的军饷。医生拿不定主意，虽然他是在帮里卡多的忙，但并不表示他什么都按护林人的方式行事。我是医生，又不是强盗——

　　在自己对自己说话的时候，他听到几声喊叫，抬头一瞥之际，看到一群强盗在飞。强盗们的身边，还有他们的棍棒跟着伴飞。又是哗啦几声响动，强盗们有先有后，落到了刚才的树丛里。

　　女骑士耸耸肩：“我说的吧？”她一脚把身边最后一个强盗踢飞，转向纳特：“高个子，你是首领吗？”

　　纳特瞠目结舌，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她打飞了十个人？怎么可能？

　　“太好了！”女骑士欣喜的说，“我一个个揍你们这么多人太麻烦了，你懂剑术对不对？我们来比剑，等你输了就带部下们逃跑吧，我不抓你们。”

　　她……想做什么？纳特完全不信女骑士会按她字面意思做。实际上，他也基本没听懂。

　　“不要怕，不要怕，我不会弄痛你的。对了，和你比剑太欺负人了，这样吧。”女骑士一边搓着手，一边走到纳特身边，从他脚边堆着的武器中抽出六把长剑。她用左手把剑一把把旋转着抛上半空，待剑落下接过剑柄再抛起。六把剑上上下下的在空中飞舞，始终没有一把剑落地。

　　纳特双眼发直。长剑每次落下，女骑士都能在瞬间握住剑柄再抛出，如果稍有闪失，落下的长剑不就会刺伤手吗？她手上可没有护手，手臂上也没有护臂！他自忖，哪怕只有一把剑，自己也绝对做不到这样。她同时抛接六把，而且只用左手，这是怎样惊世骇俗的技艺？

　　女骑士唰的右手抽出自己佩剑，指着纳特，歪着头说道：“来吧。要是任何一把剑掉在地上，就算我输。”

　　她口气平常得像在说晚饭吃什么。天色已经接近全黑，只能看到点点长剑的闪光上下跃动，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强盗们已然全体惊呆，成了群雕。医生喉头蠕动，恍如在梦中。

　　女骑士的举动不算无礼，不过如果纳特是一名真正的战士，应该会对她近乎狂妄的自信感到愤怒。但是纳特不是战士。他从来对礼节不在意，作为对医学无比专注热情的医生，只有学识、技艺、智慧能让他感到敬畏，加上女骑士的声音里又带着绝对无法做假的天真与诚挚，纳特一点也不生气，只有一阵阵的惊讶与敬佩。

　　“喂！认真一点啊，”女骑士见纳特呆着不动，不耐烦起来，“怎么都没反应呢？你不会说话吗？”

　　我也想说，但是不敢啊！她从行动到声音都是在太有活力了，纳特紧了紧手头的剑，跨上一步。强盗们适时点起火把，纳特见到火光，霎时内心有什么也被点燃了。剑术真有意思，他想，我不是对手，但我想知道我能做到什么程度。能遇到这样的剑手，真是幸运，就像遇到了患上疑难杂症的病人。在那个瞬间，纳特理解了那些痴迷于剑术的剑手。

　　纳特放低身子，一剑刺出。女骑士“咦”的一声，挥剑挡开，啧啧称奇：“剑术不坏啊，认真练过二十年的样子。”

　　不知是女骑士手下留情，还是抛接六把长剑的同时应付攻势确实太过费力，纳特没有像自己预料的那样三两下败下阵来。他按照记忆中最拿手的剑术，一剑剑的刺出；女骑士要么躲闪，要么用剑挡下，完全不还击。

　　“哑巴先生，”女骑士显得游刃有余，她双手不停，还有空说话，“你的动作看起来像是两千年前的古代艾提纳剑术，可是那剑术明明自启示之战后就失传了。”

　　觉得已经看够，女骑士抬手还了一剑，唯一的一剑。纳特眼前一花，“南风”脱手飞出。别说看清女骑士的动作，他的眼睛就连剑飞到了哪里都没捕捉到。

　　女骑士左手一揽，六把剑的剑刃被她叠在一起捏在手中，剑身不住晃动。她拿起“南风”交还给纳特，纳特伸手接过。女骑士又是“咦”的一声：“好奇怪啊哑巴先生，怎么看你的手，完全不像是练过剑的样子呢？”

　　哑巴先生摇摇头，看着女骑士，心里愈发佩服。她只是一眼就看出了他现在的奇怪状况，既像是练了很久的剑，又像完全没练过。女骑士凑近，几乎把脸贴上纳特的脸——对她来说相当不容易，她很矮而纳特很高，因此不得不用手拉着纳特领子——盯着他观察了一会，挥挥手：“算了，反正不会说话。强盗先生们，到说再见的时候了。我说话算话，走吧，走吧！”说完她一转身子，背对着纳特和举着火把的强盗们，走到最后的那辆车旁，拉开车门。她很矮小，但是火把的映照下，在树林间留下长长的影子。

　　捧着“南风”，纳特许久没有动作。强盗们，包括那些被女骑士扔进树丛的，三三两两的聚拢到一起，等他下令。他指指森林，强盗们便开始撤退。走出老远，他们见他没有跟上，有人远远的打招呼：“纳……不，头儿，快跟上。晚上在森林里，不熟的话容易迷路。”

　　果然，他跟向火把的方向，心中再次确信，比起医学来，女人真是神秘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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